手腕被勒得生疼, 我緊緊閉著眼,任憑淚水滑落墜進下面的湯鍋中。在靈感大王那些話裡, 我眼前浮現出的是最後那一幕——

整個寺廟露出本來的祭壇樣子,在本該拈花擇火的地方架起了一口大鍋, 僧人們手拉手形成方陣,嘴裡吟誦著佛門祭歌,而他們身後則立著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

‘江流兒’迎風站在祭陣的天臺上,神情一如從前那般平靜,只是眼神裡流露出孤注一擲的悲壯。少女本就善變化易容之術,何況她同江流兒朝夕相對了十年,若是換了他的相貌, 一舉一動皆不能讓旁人瞧出半分差錯。

歡喜佛走到他身旁, 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江流兒,安心上路吧。”

“安心上路?”江流兒扯了扯嘴角, 轉過身盯著歡喜佛的眼,“沒想到,一個小小弟子的安心上路, 竟然要驚動這麼多佛門弟子,亦不知道,這樣的不歸路,弟子還要再走幾次?”

歡喜佛頷首道:“十世輪回已過半, 再過兩百年方可登上彼岸。”

登上彼岸?少年看著腳下那鍋逐漸的水, 搖頭反諷一笑, “敢問上佛,肉體凡胎若是投身沸水,人需多久才會斷氣往生?”

身旁之人回答道:“轉眼便可入黃泉,一飲孟婆之水,此世痛苦便能忘盡。”

江流兒轉過身面向著那鍋的湯水,雙手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角,語氣卻平靜異常:“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少年眼波微微一晃,眼瞼之處開始泛紅,“從小到大,寺中弟子不得隨意同我說話,是否就是為了今日……好送我上路?”

鍋中湯水已盡開,嫋嫋熱氣隨之而上。

風聲獵獵而響,似虎嘯熊咆,然而身旁卻是始終如一的沉默。

而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半響過後,面容蒼白的少年笑了起來,低聲道:“我明白了。”

風聲立止,烏雲聚攏。

佛像垂目,金烏墜下。

此時,只聽靈感大王說道:“本座已將所知皆告知於大師,還望大師勿在拖延時辰。安心上路吧。”

我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目光一寸寸地向下移動,便見一身雪色單衣的和尚神情無畏地轉過了身,然後緩緩地邁開步子。他的腳下正是一鍋喧鬧的湯水,一如多年前,山中寺前白衣‘少年’緩緩地邁開步子的神情模樣——而從那之後,便是不知歸途、不明來路的三百年。

我緩緩地攥住了手,心情一如當年站在了那口大鍋之前,只是這一次,成妖百載的鬼怪怨怒都在體內洶湧,喧囂著當年少女臨死前的憤怒、怨憎、不甘、恐懼與悲哀。

“大王,感覺有些不對勁吶!”

底下的章魚怪驚恐交加地指著上面,道,“那個丫頭、那丫頭她有古怪!”

眾妖順著章魚怪手指的方向,紛紛抬頭往上看,只見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黑色藤蔓,鬼魅般地攀附在水晶頂上,而那個本來昏迷不醒的少女睜開了隱隱泛著猩紅的眼睛,白玉凝脂般的面板之下隱隱閃現黑色的藤蔓紋路!水晶宮頂上的藤蔓一下子揚出,穩準地纏住就要踏入鍋中的唐三藏,然後將他用力地拋了起來,幾乎是同一時刻,群妖之中一條白龍憑地而起,幾個騰挪之間便捲住了半空中的唐三藏!

靈感大王指著白龍,失聲吼道:“來人!快抓住他們!”

我用力掙開手腕上的繩索,手中藤條一揮,便用力將那依舊的大鍋迎面朝那群蝦兵蟹甩了過去。登時,沸水潑了那群妖精滿身滿臉,慘叫聲此起彼伏一片。

白龍落地,幻化出了一個面容冷厲的白衣少年,而他扶著的人正是唐三藏。玄衣少女甩出藤鞭,借力便飛了下來落在了二人的身前,雙瞳深處潛伏著一抹血紅,而鬼族的滕文一閃一閃地從她身體裡應現,眉眼動人卻也帶著三分鬼厲之色!

玄奘眼睛一亮:“小善,你醒啦!”

我沒有回頭,只是說道:“小白龍,你帶師父先出去我斷後。”

敖烈不悅皺眉:“你斷後?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怎麼斷後?”

差點就下鍋的玄奘不在然地咳了聲,試圖引起注意:“其實,那個,我也是會如來神掌的。”

卻不想,另外兩個異口同聲道:“閉嘴!”

玄奘:……

靈感大王祭出自己的法器,語氣兇狠地吼道:“這通天河中方圓八百裡都是寒冰千丈而無出路,你們三個,一個也別想跑!”

我挑眉,煞有介事地哦了一聲:“是嗎?既然沒有出路,那便破開一條生路來好了!”手指拈花成蘭一旋轉,腳下便有十幾股粗如臂膀的藤蔓破冰而出,黑色藤蔓糾結在一起,迅速地纏繞、打結、扭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攀巖破冰,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靈感大王睜大眼叫道:“這、這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