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雙手合十,帶著標準的傻白甜笑容朝妖怪解釋道:“難道你沒聽說過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嗎?嘖,看在靈感大王你之前回答過我問題的份兒上,那我也告訴你一回好了。我家姑娘天生屬木掌土,本來水克土,但是你把這水都變成了冰,便成了冰土,所以她的藤蔓自然能破你的冰了。但是如果你把冰換成了水,那麼土克水,你還是拿她沒有辦法。”說罷,他還伸出手以示嘉獎地揉了揉我腦袋,“怎麼樣,我家姑娘是不是很厲害?”

手拿錘頭的靈感大王被和尚那副神情氣得臉頰一陣紅一陣白。敖烈先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少年旋身飛出踹在了靈感大王的赤銅錘上。兩者相撞,金屬發出了嗡嗡叫聲,震得人心都在晃!敖烈被震得倒退了好幾步,待少年穩住身形之時,藤蔓已經迅速破冰而出!

玄奘扶了一把敖烈,朝同樣被震得向後退嘔血的靈感大王微笑道:“千年修行不易,你既然曾經是佛門的靈物,我也不想多加為難於你。若你發誓日後不再危害人間,我可以既往不咎,趁我大徒弟還沒有來快走吧。他可沒有我們好說話,若是他知道了方才發生之事,我也不敢保證悟空他會做出什麼事來。”陽光從河面上被鑽出來的大洞上傾斜下來,一層一層,最後直達水晶宮底,於玄奘腳前鋪散開來。

就像是破開混沌的光明,襯得玄奘的劍眉星目十分好看。

靈感大王狠狠抹去了嘴角的鮮血,嘲諷道:“嘖,又是這副憐憫眾生同情世人的傻缺樣。”

玄奘表情不變:“其實我覺得吧,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比如,我只是長成了這副善良好心的樣子,但並不是因為同情你,畢竟你這妖怪根本不值得同情;又比如,我的脾氣並沒有你看起來那麼好,所以最好不要輕易地激怒我。有時候,我脾氣可能會比我大徒弟還要差一點。”

我默默點頭,十分認同他後面半句話。

靈感大王上前一步,踩在那片光中,神情眉眼透著瘋狂:“大徒弟,孫悟空?呵……你以為,你的那個大徒弟憑什麼會認你做師父,死心塌地地保護你去西天?你以為,一代妖王齊天大聖憑什麼會護著佛門的一個區區取經人去走那十萬八千裡?”

玄奘沒有說話,只是皺眉靜默地看著他。

敖烈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但是神情中透著一股疑惑。

我抱著胳膊,倒是不像其他人那麼好奇,因為我曾看過孫悟空的夢境,知道昔年金蟬子曾對他有恩,但是聽靈感大王的語氣,又覺得事情並不只是那麼簡單。

靈感大王笑了:“想知道嗎?”他勾了勾手指頭,“若是大師你想知道的話便要過來了,這裡這麼多人,我只能告訴你一個。”

敖烈擋在玄奘前面:“師父,恐有炸!”

靈感大王輕言慢語地說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孫悟空到底為何來到你身邊的嗎?大師你過來,只要你願意過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玄奘面容平靜地推開身前的敖烈,踱步上前,走進了那層光圈裡。我緊張地剛要出聲提醒玄奘小心卻被小白龍給阻止了,少年朝我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又用眼神示意我抬頭向上看。

靈感大王湊到了玄奘的耳旁,用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了一句話。玄奘神情一怔,而眉眼陰桀妖孽的男子彎唇一笑,趁著玄奘愣神之際,貪婪地露出了自己的尖牙之時!

可還沒有等他的尖牙刺進和尚的面板,從凍坑上延伸下來的金箍棒便猛地戳入了靈感大王的脖頸之中!鮮血濺上臉龐的時候,玄奘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眉眼冷漠地看著滿嘴尖牙的妖精痛苦至極地跪倒在地不斷抽搐著身體!青筋浮現在眼角的鱗片上,靈感大王艱難地呼吸著,雙眼不甘心地死盯著玄奘,嘴巴動了動便咽氣露出了自己本來的元身。

敖烈不屑地撇了撇嘴:“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就是條肥鯉魚。”

我繞到玄奘前面,用袖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鮮血,卻發現怎麼擦也擦不幹淨。玄奘兩眼不同往常那般清澈明亮,只是失神地望著我,好像一個找不到歸家方向的孩童。我擔憂地看著玄奘,抬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小聲問道:“阿奘,那個妖精臨死前,同你說什麼了?”

上面傳來了孫悟空的大嗓門,只聽猴子喊道:“喂,下面的,那妖精斷氣了沒?還需要俺老孫親自下來給他收屍嗎?”

敖烈不耐煩地將那條死鯉魚提到一旁,梗著脖子吼道:“不用了,死得連原型都出來了!”

八戒喊道:“那你們倒是拉著金箍棒上來啊!誒,師父和小可愛兩個呢?”

聽到他們喚我們,我連忙誒了一聲,拉著玄奘就要去——

然而沒想到下一刻,玄奘將我一把拖入了懷中熊抱住我,彷彿想要尋找什麼支撐的力量。他粗重的鼻息灑在我的脖頸上,引起一片發癢的酥麻。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胳膊:“方才那個靈感大王,同你到底說了什麼?”

玄奘垂下眼眸,擋住了裡面洶湧的情感。

半響過後,他在我耳旁道:“若靈山佛門皆是劊子手,那孫悟空才是元兇。”不得不說在口技這方面,玄奘天賦異稟,將靈感大王的聲音語調學了有七八分像,說話之間吐露的氣息灑在我的耳旁,有些發癢但更多的是從尾椎升起的寒意。

我轉過身,神情複雜地看向玄奘,而上面還傳來孫悟空不耐煩的催促聲。

玄奘貌似輕松地一笑,抬手捏了捏我的臉頰,恢複了他自己的語調:“這就是方才,靈感大王說的話。這聽起來很好笑,對不對?”那雙葡萄眼裡亮晶晶的,彷彿打碎了天上的星河落進他的眼中,和尚的語氣聽起來小心翼翼,好似在求證著什麼。

我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一點都不好笑,還沒有沙師兄的冷笑話好笑。”

玄奘先是一怔,隨即失笑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說得對,咱們上去吧。”

我望著玄奘的背影,心上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文殊提醒我,不要去找所謂的真相,因為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玄奘來說,都沒有好處。他說的也許是對的,又或者是錯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抬手看著自己的掌紋嘲諷一笑,再次抬頭時眼底深處紅光隱現——我渾渾噩噩、不知歸途地當了三百年的妖精,難不成如今還要繼續躲在自己的棺材裡等待最後的死期嗎?

興許玄奘還能自欺欺人,可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