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老長生之說(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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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族有魂燈, 載鬼前生執念之事。
黃泉種曼陀,引忘川魂走生前路。
幽暗的水下宮殿之中, 被高高吊起來的玄衣少女緊閉著眼睛,眉目微蹙的樣子彷彿夢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夢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她也依舊沒有選擇醒過來——曼陀花的花瓣被魂燈點燃,那一小簇火苗隱然而燒,曼陀秘密地盛開又再次不動聲色地凋零。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栩栩如生的佛像藏在昏聵陰影裡,畫筆描摹的眉眼繾綣而冰涼。
而在地牢之內正安靜坐著一個白衣少年,他手握著一卷佛經, 神情平靜而淡然, 然而若不是手中佛經已經很久不曾翻過一頁,沒有人能察覺到那捏著紙頁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江流兒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又或者, 是在更早之前他便已經知曉最後的下場。所以,當它猝不及防地到來時,少年平靜一如靜謐幽潭。可他還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所有偽裝的平靜,都藏於無法抑制顫抖的尾指中,除了自己外,再無人能知曉。
“上佛, 這裡便是了。”
有看管江流兒的和尚引路到這裡, 他轉過身行禮恭敬地對眉心一點硃砂、身披朱紅袈|裟的僧人這樣說道, “若是有話要同他講,還請上佛長話短說。”
來者說道:“你先出去吧,若有事情,本座會吩咐你的。”
江流兒落在佛經上的眼神一晃,只見燈火之下,眉眼清俊的少年微笑著搖了搖頭——上佛?亦不知,在這個時候還能來見他的,又會是哪位高高在上的佛。
江流兒從前聽夥房的和尚說過,他是寺中方丈在山下河中撿到的一枚棄嬰。
因為隨波逐流而與佛門結緣,故此取名為江流兒。然而從小到大,寺中的師叔師兄們卻冷漠地不肯多和他說一句話,彷彿他是個透明人一般。
少年想,其實,如果一直沒有人願意同他說話,他便從不會感覺這有什麼難受的地方,可他第一次看見了一個少女滾燙的眼淚,頭一次嘗到了被人放在心上,便再也忘不掉這種滋味。
等到那個和尚的腳步聲漸遠,小善便再化出本來的樣貌,她蹲下來望著平靜的少年,眼眶發紅:“江流兒,你怎麼樣,那些和尚……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那稚嫩中難掩婉轉的眉眼裡,藏不住的,是名為心疼的情緒。
看見少女,少年眼神一亮,溫暖得像是光。他握住少女的柔荑,溫聲道:“小善,你是來見我最後一面的嗎?你能來送我,我很高興。”聽到這句話,小善鼻尖微聳,兩隻眼睛霧濛濛的,仰著頭的樣子像是幼獸受了欺負一般惹人心疼。
小善說道:“別說傻話,我一定會救你的。你不要怕,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救你的。”少女神情認真,哪怕眉眼稚嫩,可讓旁人無法看輕這句承諾的重量。這句話中,雙手合十、眉目低垂的僧人,終於抬起了眼,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身形單薄的少年少女。
江流兒搖了搖頭,微笑道:“我不是怕死,這些日子在這裡研讀佛經,有時候就會在想若我離開了,這世上是否還會有人記得我曾來過。我是孤兒,沒有親人,而師父師兄他們待我大多剋制守禮,不過幸好還有小善你,我知道你總會記得我的。但我轉念一想,若你一直記得我的死去,那麼從此之後恐怕都無法歡喜。我不想你日後難過,所以你要答應我,待我離開後便要忘了我。”
小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要說什麼傻話!我本來就是因你而生、為你而來的。”她用力的抿著嘴,抬手將少年的一捋額發輕輕抿到了耳後,就像從前一般,但是這一次少年卻在她輕柔的動作中緩緩閉上了眼睛,“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會救你的。”
少女扶住昏睡過去的江流兒,一雙大眼睛祈求地望著一直沒有說話的僧人。那紅衣袈|裟的上佛沒有什麼語氣地說道:“你可別再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了,我之前把你從他們手裡帶出來,已經是歡喜佛他們賣了我一個極大的面子。現在把你帶進來,又是越過了雷池一步,要是再繼續插手,便是不合規矩了!小善,你要明白,這是佛門的規矩,更是他沒有辦法更改的宿命。”
小善眼含淚光地望著那位不動如山的佛者,聲音裡帶著難掩的哭腔:“尊者,拜託你了……拜託你,再好心地幫幫我吧!除了你,如今我也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了……你知道的,我找了他三百年,在轉生石前跪了六次才找到了他,又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呢?他向來都是這麼好心,好心地為旁人想得周全,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少女搖了搖頭,眼淚終是千回百轉地落了下來,“他不在乎,可我在乎啊。”
她哭得那麼傷心,然而在這裡,除了她便再無旁人關心。
半響,佛者終是動容道:“你想好了嗎?你同他之間,只能活一個。而現在,江流兒也只是一個凡人。就算救了他,再不過區區百年,他也還是會再入輪回,飲下孟婆湯不記前塵過往。你也許能大難不死,但更多會萬劫不複,然而一入黃泉飲湯,他便再也記不得你。”
聞言,小善低下頭,而江流兒正閉著眼睛,枕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少女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薄涼月牙,抬手不無眷戀地碰了碰少年的臉頰,緩緩說道:“我還記得,當年他離開的情景。他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妥當,然而那個時候,我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只能看著他漸行漸遠。後來,我找到了江流兒,他們之間眉眼雖然不太像,可骨子裡的那些東西總是不會變的。”
佛者沉默地看著他們,鳳眼藏悲憫。
“我記得第一次找到江流兒的時候,他的個子還很小,卻那是勞其筋骨是應當的磨練,可我卻心疼得不得了。明明是近乎於無理取鬧的修煉與折磨,可我卻從沒聽到他說過一句苦,他還總是來寬慰我,說那些和尚這樣做是為了他好。”
小善秀氣的眉間微微一蹙,“也許你說得對,江流兒只是個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可我一直想為他做點什麼事情,替他挨過一世的痛苦,便是我能替他做的。”少女指尖一點,便將江流兒的容貌變成了方才自己變化的一個和尚,“既然我同江流兒只能活一個,那便讓他好好活著吧。我扮作他的樣子留在這裡不會叫人發現的,還請尊者將他平安地送出去,別讓佛門再找到他。”
佛者眼神晦澀地接過江流兒:“那你呢?你想過沒有,若你真的死在了這裡,本座該如何向幽冥交代?”
木桌上立著一盞油燈,油燈上點著半豆燭火。
少女微微頷首,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我出來之時,河伯他已經警告過我了。他說我從此之後必當萬劫不複。尊者鎮守地府千百年,應當知道冥河河伯說出的話一向靈驗無比。我若是死在了這裡,也算是應了預言……如此,便也不算冤枉。”
水底晶宮中,架起了一口文火慢熬的巨大鐵鍋。蝦兵蟹將們正按照靈感大王的吩咐,往裡面不斷地加著作料。不過片刻功夫,絲絲香味便從裡面緩緩逸了出來。而鐵鍋之上,卻是被吊住的小善!玄奘已經脫下破破爛爛的僧衣,一身雪白單衣的和尚面無表情地看著靈感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