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之中, 美人橫陳。

她烏黑濃密的長髮散在榻上, 於臂間纏纏繞繞, 迤邐得豔靡,鮫淚耳珠落在頰邊, 閃爍著微芒,彷彿星夜裡的一抹明光。

大師兄診過無數女病人,見過她們或站或立的不同姿態,想著也就比男子要得體溫柔一些, 並無甚差別。

男女對他而言,不過是公雞與母雞的雌雄之別,因此診斷一些婦女疾病時,女病人扭扭捏捏半天不敢說話, 而年輕醫者面無表情,心境不起半點波瀾。

眼下這一幕,卻在衝擊他強悍的意志力。

他嗜醫成痴,涉獵廣泛,除了鑽研各種疑難絕症,更愛剖解毒屍。

有一段時間,他為了苦練皮肉內視之術,隱瞞身份做了官府的仵作, 天天與死屍作伴, 廢寢忘食到什麼程度呢?他除了沐浴更衣, 基本不離開屍體, 連吃飯也是。

大師兄對屍體的狂熱程度深深震驚了從業多年的同僚, 每次看到他皆是頭皮發麻,很畏懼繞著牆根走,不敢靠近他半步。

同僚生怕自己有天睡著,一個不留神,被愛屍成命的大師兄當場解剖了。

對元懷貞而言,人體的骨骼構造、內臟器官、血管分佈,甚至細緻到皮肉的紋理,他全瞭若指掌。病人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沒有太大的意外,此人的身體情況他基本能做到心中有數。

才行醫三年,大師兄已經修成了佛祖般古井不波的心境,再絕色的皮囊落入他的眼中,沒有半分像樣的慾念。

可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這像樣得令他自己都心悸害怕!

元懷貞聽見體內血液的流動聲音,並隨著她的呼吸逐漸加快。

“你……你幹什麼?”

她伏臥在軟榻上,鬢角溼透,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金線的長度望不到頭,密實纏住了她的身體,宛如一道道流沙,將她盤繞成一枚金繭。

琳琅困在繭房之中,無法逃離。

“我……不成麼?”

白衣醫者問得很輕,似盤旋而落的花,沒有一絲一毫的侵略性。

而他握住琳琅的手勁出奇的大。

“滾出去。”

長公主徹底冷下眉眼,拒絕得毫無迴旋餘地,無情粉碎了他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幻想。

那日阿鱗喚她師孃,她沒有第一時間糾正童子的叫法,他很歡喜,歡喜得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切實際的,又貪心妄想的,生出絲絲縷縷的旖旎。

他總是忍不住在想,長公主對他是否也有過半分的期待?不是弟子的期待,而是,而是作為一個男人。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看他的。

元懷貞抿緊唇線,他不像三師兄的體弱多病,面板是自通透的白皙如玉,而唇色寡淡,只餘兩瓣薄薄的血色。他牙齒咬住下唇,鮮血泅染,嘴唇瞬間變得殷紅無比,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外表添了一絲邪氣。

“長公主……”他嘶啞著出聲,“這三年來,除了看病救人,貞與其他女子並無半分越矩,更沒有動過娶妻成親的念頭。因為……因為我的心裡,住著一個遙不可及的人。”他鼓足了平生所有的膽量,閉著眼道,“那個人,是你。”

是春景之時,他想要同放紙鳶的人。

是落雪之後,他想要爐火煨湯的人。

他與她身份特殊,更讓這段感情行走在荊棘之上,輕則聲譽盡毀,遍體鱗傷,重則粉身碎骨,再不復見。他怯之,畏之,傷之,痛之,原想深埋心中墳地,又不甘心就此沉寂。

冥冥之中,貪念加深,一遍又一遍刺激著他的不甘心。師孃已經同師傅和離了,她不再是闌門夫人,而是大盛的長公主,是自由之身,也是待嫁之身,他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抓到她。可他又怕伸手之後,撈的是鏡花水月,因此一直躊躇不前。

突如其來的春蠶蠱,逼著優柔寡斷的大師兄做出了決斷。

最終,年輕醫者選擇聽從本能。

“是我,那又與我何干?”她的冷漠令人髮指,“出去,本宮不想再說第三次。”

腕骨的大掌緩緩收緊。

“你寧可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倌兒機會,卻不肯……給我麼?”他就像是陷入了沼澤裡的瀕死之人,越是掙扎,陷得越深,“我哪裡比他差了?我恪守禮數,不與女子調笑,不與小人交往,潔身自好,救死扶傷。我有一身通天本事,行走世間,更足以護你周全。為什麼就我不行?為什麼?”

他聲聲質問,字字錐心。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造了那麼多的浮屠,怎麼上天連這點運氣都不分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