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祿在澤蘭堂住了一晚。

次日兩人起身後,阿柳就跟他說想回到憩雲軒單獨住。李祿聽完眼中有那麼一瞬間隱約閃過了一絲失落,但沒有反對。

不過他自己卻從那日開始,徹底住在了澤蘭堂,再沒回過寢殿。

主院那邊聽說李祿要在澤蘭堂常住,起了不小的動靜。但阿柳也只是聽聞,因為自從她進了祿王府,李祿從來都沒讓主院那邊的人進過澤蘭堂一步,也不許她離開澤蘭堂。

所以事實上,不要說王府的大部分下人和管事們,就連李祿那些夫人、如夫人們,阿柳自始至終連一個都沒有見過。只有孫倌,出於處理公務上的需要,李祿把他也留在了澤蘭堂。

自此,阿柳在憩雲軒的生活簡單且規律,幾乎都是圍繞李祿在轉。

清晨起床給李祿熬藥,每日兩次。到了傍晚,澤蘭堂裡點上明亮的燈燭,窗外時而細雪紛飛,堂上,李祿坐在書案後面,或處理公務,或伏案讀書寫字;阿柳陪在他身旁,把他寫給她的單子拿出來,按照上面一件一件地做。

那上面寫了很多奇怪的要求。

比如阿柳這幾日正在做的:給李祿打一副羊毛的手套。

李祿在寫那張清單時,從來沒有問過他所寫的這些要求阿柳到底會不會做;阿柳也沒有問過他:“如果不會,能不能換成別的?”

兩個人就這樣好似從來不會溝通一般,一個默默地要求,另一個則不管如何,就是默默地按要求去做。

事實上阿柳是不會打羊毛手套的。

剛開始因為總出錯,所以不得不重做了很多次,浪費了不少好材料。好在祿王府並不缺這些東西,每次用光了總有人送來。

而李祿無論看書寫字還是處理公事,只要沒有旁人,都會叫阿柳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就在他的身邊。因此他經常就那麼瞧著阿柳把線打錯了,拆來開,重新做;做錯了,再重新拆開……反反複複很多次。

但他從不加以幹涉,就好像這是很平常的事,也彷彿他根本不在意那手套是否做了得有一輩子,重要的只是阿柳在他身邊罷了。

後來那副手套終於做的有了些眉目,李祿卻忽然說他不喜歡帶手指頭的,又要阿柳重做。阿柳也不生氣,就很耐心地拆了開來,重新做了。

阿柳幹活的時候很少說話,安靜得就像窗外的雪。

只有一次,她忽然對李祿道:“京城的冬天並不如北地那樣冷,織這麼厚的手套,戴著可能會熱的。”她雖然這樣說,手裡卻沒有停,也沒有抬頭。

李祿道:“我的關節一到冬天就很疼,所以需要這樣一副手套。”

阿柳纖細好看的手指上下捋著絲線,每捋順一下,織幾針,這樣反複著,邊織邊問道:“怎麼弄的呢?”

李祿將毛筆沾了沾墨,開始在紙上寫字,一邊寫,一邊答道:“小時候替我母妃在冬天用冷水洗衣服,把手凍壞了。”

阿柳心中好奇,卻沒有貿然詢問,飛快地捋著手中的毛線,抬眼瞧了瞧李祿。

李祿握著筆,見她瞧自己,猜到她的心思,不動聲色地解釋道:“我母妃原是浣衣坊的侍女,後來得先帝垂憐才做了妃子。”

阿柳仔細看了看李祿精緻俊美的容貌,半晌說道:“她一定很美麗。”

李祿淡淡道:“她確實很美,先皇的那些妃子沒有一個能跟她比。所以她們欺負她,逼她在寒冬臘月最冷的時候,在院子裡給她們洗衣服。”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阿柳心中有些難過,試探地問道:“……後來呢?”

她原本預著李祿可能不會跟她說這樣私密的事,但他卻很輕易地答了她:“在那麼冷的天氣裡洗衣服,她的手當然被凍壞了,但她卻不敢跟先帝說。我要找先帝告狀,她就哭著攔我,說現在她們只是為難她自己而已,如果我貿然找了先帝,而先帝又不當回事,她們就會轉而對付我。”

接下來的話不用他說,阿柳也已經猜到:年幼的他偷偷替母親洗衣服,所以把手凍傷了。後來雖被醫好,卻從此留下了病根。

阿柳手上停了停,眉間流露出一絲難平之色,最後極輕地嘆了口氣,低下頭,把指間的毛線捋了捋。

接下來兩人都再沒有說什麼話。

阿柳靜靜地打著毛線,李祿伏案寫字,房間裡只有他偶爾翻動摺子的輕微沙沙聲;而窗外,明亮的白雪還在飄飄灑灑地下著。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午後,後來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官員要見找李祿,阿柳就進了臥房。

偶爾她出來一趟招呼彩月給客人上茶,卻發現來找李祿的人有不少倒像是武官。阿柳一直以為李祿掌管吏部,不想也管起京城的兵馬之事,這讓她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