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後宅老太君的慈和淡然漸漸轉變,被迅速升起的銳利壓迫代替。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揚起一個冷肅的笑容。

“王爺這是為難老身呢!可就算我把妙玉給了王爺,王爺就一定能得償所願嗎?王爺大概不知道,當年的事情,老身已經原原本本的告訴妙玉了。”

忠獻頓時瞪圓了眼睛,似乎賈母說的話有什麼不可思議,暗沉的眼神盯著賈母思量了片刻,冷笑著語帶嘲諷的說道:

“老太君倒是捨得,可是那又如何,本王的母妃已經去了。”

賈母臉色未變,抓著柺杖的手指卻緊了緊。卻是一旁的賈赦站了出來,一改往日荒唐懦弱的模樣,微微扶了賈母一把,對著忠獻一個冷笑,回道:

“說到捨得,家母比之王爺不及遠矣。”

話落,和眼中泛起笑意的賈母對視一眼,母子倆竟是從未有過的默契。

“放肆!”

忠獻卻似是突然被賈赦觸到了爆點,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容一下子猙獰起來,雙眼赤紅,盯著賈赦母子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樣子。

賈母和賈赦還好,似乎早料到了他會發怒。而一直聽著雙方打啞謎絲毫摸不著頭腦的賈政,則被忠獻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嚇的渾身發抖。被賈赦攙扶著的賈母看看不爭氣的小兒子,心裡忍不住嘆氣,再看看關鍵時刻立起來的大兒子,雖然心中不舒服,卻也不得不承認,比起自己的婆婆,先榮國公夫人,自己……大概真的不怎麼會教孩子。

此時的寶釵已經進了攏翠庵,端著茶杯和妙玉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一心二用的,心裡思索著怎麼讓妙玉跟自己回去的同時,榮禧堂裡發生的一切透過植物們的傳遞,一個畫面不落的傳進了她的腦子裡。盡管忠獻隱藏的很好,木系異能巔峰的寶釵還是覺察到了他身上氣息的不妥,只可惜修為被封印,不能更仔細準確的探查。更讓她覺得不對勁的,是忠獻那張白淨的臉龐,當初被天雷擊中而留下的傷疤竟然沒有絲毫痕跡,這對於一個凡人哪怕他貴為皇家親王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畢竟,不是真命天子!

寶釵看了一片淡然的妙玉一眼,當初一僧一道的那句‘鸞鳳至家’,她就有所猜測,之後警幻雖然沒有明說什麼,卻也八九不離十了。只是如今看來,這妙玉背後只怕還存著一個大秘密。而當初那秦可卿,現在想來,怕只是一個替身。果然,下一秒,榮禧堂裡的忠獻似乎氣的失去了理智,說出了一句像是印證寶釵猜測的話。

“廢太子的下場你們賈家功不可沒,如今裝什麼忠心!妙玉,本王今天非帶走不可!”

‘廢太子’三字一出,賈赦母子臉色瞬間變了,只是耳聞當初慘烈情況的賈政更是驚得癱在了地上。他實在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個小道姑的歸宿問題,怎麼就牽涉上了廢太子,那可是從先帝到今上都諱及莫深的禁忌,沾上就是抄家滅族的事情啊!

賈政此刻恨不得自己暈過去,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而攏翠庵裡的薛寶釵聽到‘廢太子’三字時,端著茶杯的手沒控制住抖了一下。《紅樓夢》本身就是以清朝康雍乾時期為背景寫成的,其中雖然沒有提起康熙時期著名的九龍奪嫡,其餘音在書中卻隱約可見。如今忠獻提起廢太子,寶釵首先想到的就是康熙時期的廢太子胤礽以及九龍奪嫡的慘烈。再去看毫無所覺的妙玉,心中頓時有了讓妙玉跟自己走的辦法。

“幾日前家裡當鋪得了幾本奇異的經書,說是昔日東宮裡的東西。東宮不東宮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那經書看著倒也是精貴難得的樣子,裡面的內容卻奇異艱澀的很,也不知道是佛是道,是正是邪。今日來給二姑娘道喜,想起還有你這個出家人在,正好來請你走一趟幫我看看。”

這藉口只是臨時編造,實在算的上粗糙了。只是或許心中有牽掛,聽到‘東宮’二字,妙玉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變化,之後就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寶釵觀她眼神複雜變化,再想起當日一僧一道在眾人面前提起‘鸞鳳至家’時的事不關己,兩相對比,老太太那句‘原原本本的告訴妙玉’,想來並不是誆忠獻的。

妙玉本想稟告賈母一聲,只是早有下人說賈母此時有貴客,不便打擾。沒有了賈母的允許,妙玉便有了三分猶豫。寶釵卻也不急,今日若她就這樣把妙玉帶走,依著忠獻親王直接向賈家要人的性子,只怕會更加無所顧忌直接沖進他們薛家把人帶走。畢竟明面上,他們薛家雖是新貴,還是比不上賈家,但有了聖旨就不同了。只看榮禧堂那邊的情形,忠獻雖然有親王的身份,老太太的戰鬥力也不低,除非忠獻不管不顧的撕破臉皮,不然賈家母子還能抵擋一陣。而這一段時間,只要景和帝不傻著非要自家兄長立刻說明前因後果,這會兒聖旨應該在路上了。怕就怕,中間再出現變故。

然而,有時候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天空依然晴朗,妙玉還在猶豫,寶釵卻突然覺得心跳加速,心裡開始變得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下一秒,寶釵受驚般的袖子一抖,一直在袖袋裡的小鏡子被抖了出來。沒有在意落在地上的小鏡子,寶釵盯著自己被小鏡子突然放出電流,因為電擊了一下而發紅的手指,臉上眼中寫滿了震驚。

這是……劫雷?!警幻開始渡劫了!怎麼會這麼突然?!

警幻的劫雷來的讓人猝不及防,寶釵一時間心裡腦裡只剩下這件事,周身的環境與人都被她忽略了。正是這一忽略的時間,薛蟠帶著景和帝的聖旨進了榮禧堂。

皇帝下旨讓妙玉進宮為太後講經。雖然沒有像胡慶希望的那樣,把妙玉接進薛家,在薛蟠看來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而被截胡的忠獻陰沉的盯著薛蟠好一會兒,竟然出人意料的沒有鬧騰,冷笑一聲甩袖子走人了。只臨走之前,頗有深意的對著賈母露出了一個諷刺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而賈母直到看著忠獻走出榮禧堂,身影消失不見,才撐不住身子般的搖晃了幾下,臉色迅速的衰敗了下來。一旁的賈赦扶住賈母的同時,臉色也白的嚇人,額上甚至出了一層冷汗。而賈政,原本因為事情牽涉上廢太子已經夠嚴重了,再聖旨下達的那一刻,知道皇帝已經知道了此事,聯想自己聽說的那些當年和廢太子有關,最後各種慘劇的權貴朝臣,終於承受不住,自己把自己嚇暈了。

榮禧堂裡,賈母顫抖著接過薛蟠手裡的聖旨,眼中帶著幾分哀慼,欲哭無淚。賈赦握緊了拳頭,聲音堅定中帶著幾分顫抖;

“兒子這就進宮去……”

“去幹什麼?!”賈母打斷賈赦的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中的哀慼又換成了堅定。

“當今,的確是真命天子,可國公爺……”賈母語氣緩和了下來,聲音中充滿了無奈與回憶。

“國公爺就做錯了嗎?”

賈赦紅著眼圈,原本準備沖出去的身子,在聽了老母親的話後頓住了。苦笑一聲,轉過身看著薛蟠眼神複雜難辨。

“蟠哥兒,你可知你帶來的這一道聖旨,說不得就要讓這京城變天了啊!”

薛蟠作為景和帝的心腹先鋒,妙玉的真實身份是知道的,而賈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知道一二。只是當初景和帝知道妙玉身份後遲遲沒有行動,固然與妙玉身份的特殊以及她背後的秘密有關,但以薛蟠對景和帝那一二分的瞭解,這裡面景和帝對於賈家尤其是榮府的態度也是一個原因。然而,鑒於之前自家在榮府裡的經歷,尤其是賈家那些鼻眼朝天的下人們,薛蟠並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或是做什麼提醒。

寶釵整個人迷糊著把妙玉和薛蟠做了交接。而妙玉由一開始的愕然,到對兄妹二人的懷疑,再見到賈母後手中的聖旨之後,都在一聲嘆息中變為了平靜。心中滿是警幻突然渡劫的寶釵,並沒有注意妙玉的變化,直到回到薛家,心裡才稍稍安定下來。

不安定也不行。是修者,到了一定修為渡劫是必定的。渡劫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別人若想幫只會越幫越忙,簡稱幫倒忙。警幻的劫雷雖然來的突然,但還能找機會通知寶釵,就說明他本人多少是有些準備的。這個時候,寶釵急也沒用,只能等。畢竟渡劫嘛,說起來就倆字兒,實際過程誰渡劫誰知道。幾十倒天雷劈下來也是需要時間的,這還不算最麻煩的心劫與情劫。好巧不巧的,不管是警幻還是寶釵都知道,以警幻那從誕生就掌管人間風月□□的出身來看,情劫,是必渡的。這種時候,為了警幻好,寶釵是萬萬不能去找警幻的,只能坐等警幻找上門。

想通了最關鍵的地方,寶釵雖然還懸著心,卻總算能回過神了。如今只能趁著警幻的情劫還沒把自己拉進去的時候,趕緊把紅樓這一幹人等的事情解決了,即使未必能幫上警幻的忙,起碼在渡劫的關鍵時期,別讓這一幫子再去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