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清河王府的訊息傳入宮中之時,正巧是晨昏定省的時辰,待那侍從稟了話退去,眾妃只見的皇後黑了一張臉,便是吩咐了回話的人去尋了皇上,又是散了眾妃,自個兒氣沖沖的扶了剪秋,連衣裳都沒換過便是招了步輦往頤寧宮去了。

皇後雖是走了,但四妃卻還在位上坐著,礙著尊卑關系,眾妃也不敢造次輕狂,卻也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右席首座的淑妃娘娘。

卻見淑妃娘娘仍舊是那幅笑模樣,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也不說話,只一下下的撫弄著手裡的那隻青玉刻花的茶盞,將茶盞在手中轉了兩遭兒,方才抬眼,便是與貴、賢、德三妃見禮告辭,出了鳳儀宮登上轎輦去了。

這下子眾妃方才舒了口氣,要知道這淑妃似笑非笑的模樣可是最嚇人的,誰不知前幾遭兒有不長眼的家夥想要向著她清音殿出手,結果這淑妃便是端著這一副笑模樣生生給人丟進了冷宮裡自生自滅,念及方才淑妃在晨光下的笑容眾妃均是打了個冷戰,忙不疊的告辭回宮,這淑妃心氣兒不順,在宮中有無法給自家妹子出氣,可別把氣撒到她們才是正經。

一路上唯月也沒怎麼說話,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現下還是十二月裡,天空上也還飄著些雪花,唯月便是坐在輦轎裡一聲也不吭的,只微微的笑著撫弄著手裡的那隻手爐來,修長的指尖撩撥著暗青色的流蘇,修剪精心的指甲竟是將那織花錦的手爐套子給刮出一層細絲來,褪了一層細絲的織花芙蓉已然是毀了大半……

不一會兒便是入了清音殿正殿門,唯月下了轎輦,進了正殿,由著司錦給她將外罩的那件蜜蠟黃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的鬥篷給褪了,露出裡頭一件淺紫折枝花卉褙子來,立領精緻繡著繁複的花樣越發顯得氣質溫和清雅起來,她摘了手上套著的狐貍皮套子,便是連著往日回到殿內必用的茶水都沒喝,直直走到床邊的貴妃榻上歪著了。

沒多大一會兒,便聽得殿外有了個動靜,唯月卻也沒動,只垂目望著自貴妃榻上垂落下的一溜的墜金角的流蘇。

而此刻早回來的兩位帝姬並著四位伴讀俱都是愣了一愣,瞧著主殿之外候著的宮侍便是清楚這淑妃已然回宮,如是往時見著她們這般早的回來早便出來詢問情由並且好生關照了,怎的今兒個倒是不見了那淑妃娘娘?

六個女孩面面相覷,還是瑞雪眨了眨眼,瞧著出來查探的司錦便是上前一步,讓她領了她們入了隔間的暖房裡,也沒脫了外頭的鬥篷,待進了暖房內,兩位帝姬俱都是在上首坐了。

“母妃可是身上不舒服?明明今兒個一早還是好好的!”瑞雪斟酌著語句,其實料想定是出了什麼事端的,畢竟若是母妃身子不爽利司錦也會在出來時告知她們,卻也不必由著她入了暖房的。

“娘娘身子倒是好的,沒什麼不爽利的地方。”司錦如是說道,“只是在今兒個請安的時候外頭來人傳了訊息過來罷了,娘娘這才在內殿歇著,還請兩位帝姬放寬心才是。”

“這是出了何事?”嘉懿道,她略略想了一路,“難不成是外祖母或是二姨出了什麼差錯?”

司錦瞧她一眼,苦笑道:“帝姬冰雪聰慧,自是什麼都瞞不過去的。”

她略定了一定神,這才開口道:“昨兒個夜裡,王妃娘娘早産,折騰了一夜,這才掙紮過來生下個小公子,卻是産後大出血,到現在也未曾醒轉過來,娘娘便是在鳳儀宮裡得到了這個訊息的。”

“什麼?”幾個小丫頭俱都是驚撥出聲,雖是年歲尚小,卻也見過婦人産子,唯婷這一胎才將將過了八月,所謂七活八不活,正是兇險的時候,加之又是産後大出血,也是嚇壞了幾個孩子。

“二姨前兒個才入了宮見過母妃,還是好好地,怎的突然小産,司錦,你可別哄著孤!”瑞雪聽得此話,便是豁然起身,皺死了眉瞧她。

司錦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尤靜妍,輕聲道:“清河王府的靜妃已是被關了禁閉。”

只一句,卻讓整個暖房裡安靜下來。尤靜妍面色驀然一白,更是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這謀害宗室嫡子的罪過有多大,她尤靜嫻難道不知?之前犯下的那樁事兒便險些讓整個家族的女孩沒了親事,更是在天下人的面前抬不起頭來,這又是一遭兒,是要生生絕了她尤氏一族的生路麼?

她也不敢再坐著了,起身就是一跪,重重的叩下首去,“堂姐糊塗至此,謀害王妃娘娘與清河王公子,蓋因教導不善之故,其責,我尤氏一族不敢推諉,其責,更是讓罪女不敢再陪伴帝姬念書,在此,罪女請帝姬降罪,只請帝姬念及罪女家中祖父祖母俱都年邁,從輕發落,所有罪責具有罪女及父輩承受!”

待她三叩首完畢,也尚是不敢起身,額頭貼著冰涼的青石地磚,是止不住的寒意往她的背上湧去,不過一會兒就是濕了三重衣物,她心裡清楚,自己雖是陪了帝姬幾年,也算得上是手帕交情,只是,但這害了帝姬親親的姨母一條便足可抹了這幾絲情分,何況還有一位疼愛妹妹的淑妃娘娘在看著呢!

暖房裡寂靜一片,兩位帝姬俱都沒有說話,風浪靜雖是和尤靜妍交情不錯,也是知曉這事兒一出,是絕對沒有她說話的餘地的,雖是情同姐妹,畢竟也是一個‘同’罷了,就算是親的姐妹出了這事兒不反目成仇已經很是不錯了,何況,她——周瑞雪到底是帝姬啊!

瑞雪低垂著眉眼不說話,嘉懿則是倚在炕桌上細細地撥弄著白玉茶盞,她身邊的兩個伴讀——蕭嫣、李芷然見此情狀就算是平日裡交情再好也是不敢言語的。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尤靜妍覺著雙膝作痛,寒意浸入骨髓的時候,瑞雪方才開了口,“此事與你又有何關系,孤也不會難為了你去,至於旁的便不是孤能夠做主的,你自個兒先去了正殿尋了母妃,瞧瞧母妃如何說的,再者便是往鳳儀宮、頤寧宮去一遭兒,至於父皇處……想來父皇也是回去頤寧宮找了皇祖母的,你那時去由皇祖母照看著總不至於說錯了什麼話,且去就是。”

尤靜妍這才松泛了口氣,至少不愁帝姬這裡會出什麼問題了,再者……這帝姬也還是對她好的,否則也不至於說出那一番的話來,這事總是尤氏一族的教養的緣故,若是拿此事問責,她也討不了什麼好處。

瞧著她踉蹌的退去,瑞雪這才坐了下去,瞧了一眼嘉懿,嘉懿便是開口道:“姑姑便也先回去,待會兒說不準母妃要吩咐什麼事兒,總不好不見姑姑。”她頓了頓,“風姐姐,你們今兒個也累著了,都回去歇著吧,到了晚膳時再吩咐了人去。”

於是司錦和三個姑娘便是告辭離去了,兩位帝姬便是坐在暖房裡,既不說話也不用茶吃點心,沒一會兒就聽得殿外傳來了動靜,然後便是轎輦離去的聲響。

聽到這裡,兩位帝姬也是明白自個兒母妃心中有數,而長輩的事兒在如何麻煩也輪不到她們置喙,便也是各自回了側殿不提。

這唯月一去頤寧宮便是去了半日,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刻才回了清音殿,回來時還領著穿了淺粉色大襖尤靜妍和四個教養嬤嬤。

方一進了清音殿,唯月便吩咐了人將四個嬤嬤送去安置了,再著了瑾音和瑾舞給尤靜妍收拾了東西,連夜將她送回尤府,吩咐了人在次日將兩個教養嬤嬤送去,一切妥當後這才是解了鬥篷沐浴更衣。

沒多大會兒,玄淩又是來了,唯月瞧他的樣子也知他是不會重罰的,畢竟這尤氏一族也是大族,罰了這沛國公一脈也就是對她極好的了,便也不一味地苛求重處,只是挑揀著他愛聽的說了,一邊說說自個兒的妹妹,一邊又說不忍他為難,言談之間竟也像是對此毫不插手,就是對沛國公府怨念十足的模樣,玄淩瞧了也是十足的安慰和心疼,這一次加上上一次雖說不能徹底的壓下尤氏一族,卻也能讓其傷筋動骨一百日了。

尤氏乃大族,奈何這歐陽氏也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兩個大家族對上了,傷腦經的還是他這個皇帝,若是唯月說出什麼要重處的話來,難辦的還是他不是,這種罪過足以誅滅九族,可惜若真算起來這九族裡可還有他周玄淩在,之前行宮一次,唯月忍下了那事本就讓玄淩對其心懷歉疚,這事一出,惱不得要給歐陽氏一個交代,只是尤氏一族勢力盤根錯節根本不好大辦,動了沛國公一脈還好說,但凡有個萬一這歐陽氏遷怒整個尤氏,那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畢竟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雖說算計的是歐陽唯婷和周予澄,但出事的是他們的女兒周瑞雪,辦誰怪誰自是他說了算,可這一遭兒出來,莫說是唯月,他清河王府可忍得?他歐陽氏一族可忍得?連著動了他歐陽氏兩個嫡女,這歐陽一脈沒在今兒個鬧上來已然是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