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人極力讓他們帶著孩子先走,那小男孩大哭頓足說,“奶奶進不來,我也不進城!”說罷就要從士兵刀下鑽過去,被那小官看見,飛起就是一腳。小七縱身上去,一把把小男孩拽到身後,大怒,“我給了你這麼多銀子,你多放一個人進來又能怎樣?”

那小官嗤笑,“五錢銀子一個人,明明白白,童叟無欺,這又不是我定的規矩。”

小七隻覺得握慣了玄冰葉的右手癢癢,只可惜這是光天化日,祁安城門口。無計可施之際,忽然想起耳垂上還有兩個細細的金耳塞,金子雖輕,但前面卻嵌著極小的兩粒珍珠,是平時練功嫌耳環累贅隨便塞上的,早已把它忘了,趕緊取下來,交到那小官手中。那小官看那珍珠雖小,成色卻是極佳,且一對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亮得能照見人影,悻悻道,“讓你們佔個便宜。”提刀將老婦人放了進來。

幾人對小七千恩萬謝,小七回頭看著城門外烏壓壓一片扶老攜幼的大周百姓,知道這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祁安城裡倒是一派繁華景象,店鋪生意興隆。路邊攤位賣著各種新鮮玩意和吃食,小七看了一會,腹中饑餓,正想掏錢買個燒餅,忽然想起自己現在身上分文皆無。正尷尬間,忽覺有人拉拉自己衣袖。

“姐姐,你餓了嗎?”

一回頭,正是剛才那男孩。

男孩帶小七到了路邊,他們一家人正在大樹的陰涼下坐著,老婦人忙拉小七坐下,就包袱裡挑挑揀揀選出一張最整齊的餅遞給她,又怕小七嫌棄,萬分的不好意思,小七雖然餓,但怕自己吃了,這家人就得挨餓,那老婦人笑道,“餅還有呢,再說只要進了祁安城,就再不怕挨餓了。”

原來這戶人家姓衛,男人叫衛平,媳婦李氏,小男孩叫軒兒,本來是在大宛市集上賣女子頭上戴的象生花的,逃難路上兵荒馬亂,哪裡還有人會買花戴?積蓄用盡,竟被困在了祁安城外。

老太太和李氏細問小七身世來歷,小七隻說自己也是大周人氏,孤身逃難至此,打算去陳國都城延陽。老太太喜道,“我們也是要去延陽,你如今身上沒錢了,又是個姑娘家,不如和我們搭伴一起走。”

那邊衛平也吃過了餅,開啟一旁放著的層層包裹的包袱,裡面竟是個細竹蔑子編的大匣子,匣子裡裝了各色花朵,雖然不比宮中的簪花精緻,但也惟妙惟肖,精巧可愛,衛平仔細將那些花朵拿出來滿滿地插在匣子上,端詳半晌,又鄭而重之地取出件幹淨衣服換上,竟當街做起生意來。

小七吃了人家的餅,連忙過去幫忙賣花,紙花物美價廉,又是此地不常見的大周的新鮮式樣,才擺上就被一搶而空,生意竟十分之好。

衛老太太極力拉著小七一起走,有了錢,尋了個便宜住處,一家老小坐在一起動手用通草片做紙花。小七心思靈敏,學得十分快。她在宮中雖自己不怎麼戴花,但平素見慣了那群妃嬪在頭上爭奇鬥豔,是以出了很多新奇主意,讓衛平大喜過望。

小七問衛平,為何不就留在祁安賣花,衛平說祁安城小,不如延陽繁華,要是能到了延陽,憑著手藝,不用幾年,一家人必然又能過上好日子。何況在大宛時就聽人說陳國有種絨花,是將蠶絲染色刷好,卡在細鐵線上剪成絨條,就能繞成各種花樣,乃至獸鳥蟲魚,精巧絕倫,十分想去見識一下,小七看他於這窮困潦倒之時仍然惦念著新鮮花樣,心中頓生好感。這一家人父慈子孝,其樂融融,待小七又十分好,只當自家女兒一般,竟是小七生平從未有過,一時竟捨不得走了。

小七和這一家人在祁安逗留數日,攢了些盤纏,就繼續向南,若路過大小市鎮,就停下來賣花,閑時教軒兒認幾個字,竟這樣一路慢慢走到了陳國的都城延陽。

延陽城富庶,生意果然如衛平所說,十分好做。一家人賃了房子,踏踏實實過起日子來。

小七一邊賣花,一邊四處打聽。一日聽到說蔡覃蔡大人已經回京。這一次蔡覃大破大周都城,將大周天子屍身上的頭割下來掛在宮門口,在這頭顱下一棍棍當眾棒殺了皇子和大公主,曝屍在外無人敢收,又將一眾嬪妃宮女都活埋在了回石坡,一雪前恥。陳王趙邯聞之大喜,雖沒再升他官職,卻也是賞了又賞,如今又在城西邊賞了一座更大的新宅子,蔡府的管家如今正在買人,是以許多貧苦人家都帶著兒女等在蔡府外試運氣。

小七心中一動,離了衛平夫婦,回家揀李氏的一件破爛不穿的舊衣服換上,抓亂頭發,抹髒了臉,一路打聽著到了蔡府。

蔡府極大,幾乎佔著整條街面,西北角門外果然等著一群窮苦人,攜兒帶女,只是帶的兒女都小,大多不過五六歲年紀。

小七隨便找了一個人打聽可是蔡府在買人。那人說,蔡府平時都是從牙行買人,只是這次買得多,所以大家都來這裡等著試試運氣,只求能進府當個小丫頭,從此吃穿不愁。然後疑惑地上下打量一下小七,問,“姑娘難道也是想進蔡府?”

小七扯扯身上的破衣服,“我是楚國人,故鄉遭災,逃難到這裡,如今活不下去,聽說蔡府買人就過來看看,不知蔡府可是隻買小孩子?”

話音未落,只聽身後一聲輕笑。

聲音雖不大,小七還是一下子聽出了是誰,背上的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怎麼好死不死,這種時候遇到此人。微微偏頭,就看見不遠處帶著幾個侍從,逍遙自在地騎在一匹駿馬上,眯眼笑著看著自己的,正是墨修。

原來墨修正從蔡府外路過,眼睛一掃,就從人群中看見小七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雖然她破衣爛衫,蓬頭垢面,但眉目依舊,只是面板白皙了很多,心想這才多久沒見,秦楚怎麼把好端端一個姑娘弄成了個小叫花子的模樣。待聽到小七開口騙人,不由得笑出聲來。

小七眼見墨修含笑俯身低聲對貼身侍衛說了幾句什麼,轉身就想溜。已經被那侍衛快步過來攔住。

那侍衛笑道,“姑娘,我們公子說,墨府如今也在買人,不要小孩,正好就要你這麼大的姑娘。你跟我過去吧。”

小七臉紅了紅,心知就算只有墨修一個人,自己也未必逃得掉,咬咬牙,走到馬前。墨修也不看她,吩咐一聲,“讓她跟著。”就騎馬悠然地向前走了。

一行人走了半日,進了一處宅子,正是墨府。小七心想,這墨修大概是把楚國的國庫當成自己家的,居然在陳國都城給自己買了這麼大的宅子。早有墨府管家迎了上來,只見墨修下了馬,用馬鞭指指小七,隨口吩咐,“一會兒送到我房裡來。”想了想,又嫌棄地補道,“先給她洗一洗,換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