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簪花(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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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四百年前,有一個人天為父,地為母,於亂世中應運而生,文韜武略無所不通,一雙眼睛金光燦爛,發跡於北芫,橫掃中原,傳說只消看一看就使對手跪伏於地不敢再戰,一揮手就有天兵天將助陣,取了百萬敵軍的頭顱,以此收複諸國,平定天下,奠定了大週四百年的江山基業。
然而悠悠四百年已過,這天子血脈逐漸凋零,人丁越來越稀少,夭折者多,最近這些年來更是隻剩下天子一脈勉力維持,不但再也沒出過能比肩先祖的明君,就連彰顯血脈的金眸,也一代比一代黯淡。諸侯割據,群雄四起,天下百姓十停倒有九停雖然號稱是大周的子民,卻納的是諸侯的稅,交的是列國的糧,大周漸漸地只剩了一個空架子。
大周以南,是此時滅了大周,志得意滿,早已自稱為帝,一時風頭無兩的陳國,若是一路西行,穿過婁梁,前有天險,背倚西陵高原,就是諸國不敢染指的法外之地人間仙境鳳梧山。
鳳梧山雖鄰西陵,氣候卻溫暖宜人,山下良田千畝,街市繁華,百姓安居樂業,是這亂世中難得的一塊淨土。世事變遷,鳳梧山上卻是數百年如一日,一潭碧水,千竿修竹,竹林中隱隱露出青瓦白牆,秦楚處理好了山下諸般俗務,上得山來,一路都有人招呼“大師兄”,秦楚微微頷首示意,腳步卻不停,一路進到內室。
師父正在與師伯下棋,兩人皆是白須飄飄,仙風道骨。秦楚不敢打擾,靜靜立在旁邊。半盞茶功夫,師父的白子好不容易逃過黑子追殺,騰出空來,對一旁的秦楚擠擠眼睛。
師伯卻看也不看秦楚,冷哼一聲,“下山一次,神色輕佻,腳步虛浮,倒是多了一身的紅塵煙火氣。”
秦楚肅然而立,不敢出聲。忽見師父朝茶壺努努嘴,連忙上前恭恭謹謹給師伯斟了一杯茶。
師伯喝了一口茶,問,“人沒帶回來就算了,你與她的緣燈可熄了?”
秦楚咬咬牙,從懷中拿出那光芒更勝的小小琉璃球。
師父正喝茶,噗地一聲笑出聲。
師伯默了默,方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滾出去。”
始作俑者此時正在百裡之外,馬蹄輕快,興致勃勃。
小七十幾年來看什麼都隔著帽簷下低垂的面紗,雖然面紗是父皇給的楚國巧匠的珍品,外面的人看不清裡面的人的面目,面紗裡看外面卻是清清楚楚,但畢竟氣悶累贅,此時沒了面紗,天下如此之大,自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一時覺得心懷大暢,生平從沒有如此自由自在過。
可惜也只能暢快這幾日,前路茫茫,吉兇難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與先祖在北芫千裡雪原上縱馬賓士時相同的血在脈搏中奔流鼓動。
那個綿延四百年的金眸家族,即使註定要在風雨飄搖中頹然倒地,碾落成塵,即使只剩最後一個人,也會有它的最後一聲絕唱,絕不會是悄無聲息。
那些染過血的手,都要用血才能洗得幹淨。
世上哪有欠債不還的道理?
小七一路放馬狂奔,離了鳳梧山,穿婁梁,過涇水,直奔陳國都城討債去了。
這天已到陳周交界的祁安城關。大周與陳國隔著祈嶺和涇水,祈嶺靠南一側都是絕壁,極難攀越,由周入陳的人大多都會走祈安關。祈安坐落在一個祈嶺隘口,早已變成一個繁華的小城。小七離祁安越近,看到路上人越多,到了祁安城關下,已經到處都是人,多數破衣爛衫,奇怪的是都不進城,在城外或坐或臥。
小七隻得下馬牽著馬向前走,只見路邊一個小女孩,和小長樂差不多大,也就四五歲,也一樣的大大的眼睛,小手小腳,正被母親摟著喂吃的,喂的卻是一塊硬梆梆黑黃色看不出是什麼的幹糧,小姑娘拼命嚥著,又咽不下去,噎得直哭,母親看著心疼,也跟著掉眼淚。
小七摸了摸包袱,掏出身上帶的吃食,蹲下遞給她們,又打聽她們的來歷。
那母親說,她們原本是大周百姓,因為戰亂田地全毀,流寇作亂,今年的收成全不能指望,眼看著接下來就是大荒,因此想向南逃到陳國,可是這祁安城關卻攔著不讓人過去,想過去每人要收五錢銀子。本來身上就沒什麼錢財,更何況大都拖家帶口,一家幾兩銀子不是小數,大多數人進退不能,滯留在了這祁安城下,缺衣少食,無計可施。
小七牽馬來到城下,果然看見關口一隊士兵威風凜凜提刀攔著不讓人過,周圍城牆腳下背風處,擠擠挨挨的都是難民。
小七隻得交了銀子,問其中一個小官模樣的人,“如今陳國滅了大周,他們現在都已經是陳國百姓,為何不放他們入關?”
那小官斜睨小七,“我們大陳怎麼容得下這麼多流民,如今上面有令,交得起銀子才能進關。要進就趕緊,再過兩天人更多,想交銀子進也進不來了呢。”
小七想了想,把懷裡從秦楚那裡摸來的銀票和散碎金銀都掏了出來,也不過湊了區區三百多兩,又去摸頭上發髻,這才想起自從國破以來全身上下並沒有一點飾物,心中懊悔,平日在大宛宮中,對那許多金釵玉鐲全不在意,隨手亂丟,真是錢到用時方恨少。
身後的馬兒忽然打了個響鼻,小七喜道,“對了,忘了你。”將馬韁交給那小官,“連這匹馬一起算上,前幾天花了我四十兩銀子買的。”那小官上下打量了一下,“這樣的老馬,毛都禿了,撐死了能抵個二十兩。”
小七知道和他爭辯沒有用處,壓了怒氣,看著他招呼附近的難民過來,一個一個放人進去,近處的人聽說有人付了銀子,扶老攜幼蜂擁而至,不過一轉眼間功夫就把錢數用盡,那些士兵又將人攔住了。最後進城的是一對中年夫婦,攜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跟著一個花甲年紀的老婦人。那夫婦和小男孩已經進城,老婦人因為人數已到,被攔在外面。幾人已經哭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