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一個擺尾,清亮的龍嘯之聲響徹整個崖底。它飛快地朝前遊曳而去,最後緩緩地停在了青衫男子的面前。

在那一瞬,蛟龍化身為人,烏髮黑瞳,右邊的耳垂上嵌著一塊黑色小石。他身子一矮,將手中的白衣少女送到了跌坐在地的沈雲謁的懷中。

蘭陵如今成功化龍,便能更加敏銳地察覺到他這位老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緘默無言地朝後走去,將這最後的時間留給這一方小天地中的二人。

抱住葉星憐的那一瞬,沈雲謁躁動不安的心立即便平息了下來。

男子抬起自己的袖子,極為輕柔地為懷中的少女擦去嘴角的血跡。他看著她蒼白如澄紙一般的面龐,知曉原來痛極的肺腑原來竟然還可以更痛,“為什麼,阿憐,你可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麼。”

葉星憐輕輕地拽住了沈雲謁的衣角,虛弱的聲音裡帶著些撒嬌的意味,“對不起,師兄,你原諒我罷。”

“我帶你回疏雲去,去尋靈藥谷的谷主,去找靈丹妙藥,一定會好的,是不是。”

青衫男子將少女的手握在掌心,他原先以為自己的手便已經足夠冰涼,原來她的手涼下來的時候竟然比寒冰更硌手,刺得他心痛欲死。

沈雲謁如今心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阿憐很快就要離他而去了。他將葉星憐抱得更緊了些,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去,“阿憐,你不許離開我,否則我該如何才能原諒你。”

在此時,男子的眼底映入了一道雅緻的藍色衣袍。

沈雲謁的眼瞳一動不動,他定定地看著那袍角上繡著的鶴紋。他當即便想起來這衣料屬於何人,他猛地抬起頭來,望向來人,“大尊,沈青行求你,救救我的阿憐罷。無論需要多少天材地寶,我都去給你尋來,哪怕是以命換命,我也願意。”

拘山一雙眼睛落在他懷中的少女身上,緩緩而堅定地開口,“她的命已經抵給天道了,縱然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

拘山不再看他二人,朝著樓泓引開口、亦朝著這有生界之內的所有修士開口,說道,“天道無情,萬物便為芻狗。千年之前它便已經在有生界與太盱境落下壁障,而今百年下界修士飛昇者少坐化者眾。方才那碎裂之聲便是壁障被破之聲,吾界修士勿忘入道之初心,羽化而去,御劍乘風。”

她說完便乘著風朝著那遙遙的天際飛去。

女子藍色的衣衫隨著徐徐的清風翻飛,她回過頭朝那地面上跌坐的二人望去,望進那白衣少女一雙漸漸暗淡的眸子中去。拘山自認,若換她為此子決然做不到此等地步,她惋惜地嘆了口氣,以神識秘密地傳音給葉星憐,“小丫頭,你所說之事,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此別無期,一去且珍重。”

葉星憐收回視線,又去看青衫男子。

沈雲謁聽見拘山所說的那一番話便已經洞察出了少女所行究竟為何,他想起那時兩人一起自太盱境至下界時,見到的狹窄壁障。他愈發抱緊了懷中的少女,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著她越發冰涼的臉龐,“阿憐,你從前總是愛仗著自己那身份設下賭局,今日這一遭定然也是如此,是也不是。”

“師兄,我總是有些後悔,後悔我告知你我歡喜你告知得太晚。修士的一生是如此之長,我以為我們有無限的時光去共遊山川,你撫琴時我從旁舞劍。”少女費力地抬起自己另一隻手來,圈住了沈雲謁的脖子。她輕輕地將自己的唇瓣貼住他的,一觸即分。

葉星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當真好歡喜你,比永遠,還要多上一天。”

沈雲謁執住的那隻手輕輕地滑落了下來,落在兩人交疊在一處的衣袍上。

很奇怪的是,原先痛極的五臟肺腑竟緩緩地緩和了下來。

沈雲謁知曉並非是自己的心臟已經麻木,而是清楚地明白方才葉星憐吻他的時候,將什麼東西一道送入了他的體內,便是他在喻競舟被刺中的那一瞬失去的東西。

男子眼中有淚沿著臉頰滾落下來,他將已經失去了生息的少女緊緊地,再緊緊地抱在了懷中,“阿憐必定不知,那時在不夜城中的黑衣少年,便是我。我初次見你那般模樣,竟似個毛頭小子一般迷了心神,鎮定了片刻之後才緩緩地上前去。我也好喜歡阿憐,第一次在流霜頂上便不敢看你的眼睛,我也曾想過要與你一同長長久久地待在一處,一起賞這世間的無雙奇景,一起飛昇而去,攜明月共遊。”

“可是原來你我的一輩子短得,只能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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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謁懷中的少女自雙腳開始漸漸地化作透明,一片一片似碎羽般,隨著吹在這綠意盎然崖底的清風,飛遠。

男子垂著頭,只想將葉星憐抱得更緊些,可是漸漸,他雙手開始落空,最後一席青袍上只剩下一隻似含著血般的玉鐲。

樓泓引心中亦是極痛,他這個世人口中的劍痴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這樣一個桀驁的徒弟,這樣一個心懷無垠天地的乖乖徒兒。

沈雲謁將那血鐲捧在手中,另一隻手環住膝頭將自己蜷了起來。他用盡全身的氣力嘶嚎了一聲,然後似一隻在陷阱中迷失了方向的幼獸般低低地啜泣起來。

天邊的那旋渦化作一個小點徹底地消失了,烏雲退去,瑰麗的雲霞照徹這有生界的每一寸土地。

天無浮翳,四氣朗清。

“那日空中忽現一碩大的旋渦,烏雲奔騰天雷喧闐,又再過片刻,自下方生起一道雪亮的光柱來,直直地沒入其中。天地震動,一清脆的碎裂之聲響於此界眾修士之耳,太盱境拘山大尊隨之有言。至此諸人才算明瞭,那天生道子以身為祭,破除了二界壁壘,叫這有生芸芸之眾獲一方清明,祛了肩上無形枷鎖,緣此鹹得長生。”

“又過莫約五十年,青雲劍宗的疑林劍聖修為臻至大乘,破開虛空飛昇而去。再如此,近幾百年第二飛昇之人又出於此門,便是那小離湖的樓泓引樓劍君。霞光巍蔚,樓劍君揹負一柄長劍,似有憾意地大笑一聲,御風而去。”《有生軼聞》

栩諸生提著毫筆,在硯臺之中又蘸取了濃濃的一筆墨。他另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被劍氣劃傷的臉頰,落筆又寫,“筆者對那破天之陣心馳神往,便奔赴天極,一覽究竟。絨絨的綠茵之上除了那九根倴天而去的作古石柱之外,在一處竟還立著塊小小的石碑。碑旁有野花相映,成一處趣景,筆者靠近竟未想到那石碑周身有層疊相扣的陣法潛藏,被其出其不意地劃傷。”

“但那石碑上一行字最後卻還是瞧了個清清楚楚,上寫一行字,吾妻息處吾心所安,落字之人,沈青行。”

書生想起當年在摘星臺上見到的一席白衣,輕輕地嘆了口氣,在這一段話後又提筆加了一段話,“這位青衣臨仙如今才過百年,卻已經是渡劫之階的第一人,只他差一步便可步入大乘卻遲遲不肯邁腳。浮雲一別後,卻是流水過百年,這其中的愛與恨、痴與怨,除他自己之外,再妙筆生花又如何,無人能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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