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心緒駛了萬千重,庭院中仍一片盎然景色。

葉星憐與拘山站在一處,兩人皆默然無語。不知何時院裡又嘈雜起來,少女循著聲音去看,一中年男子擁著一清秀婦人從小徑那頭走來。二人身旁少女面容秀美時不時附和逗趣上幾句,一行人看起來極為和睦圓滿。葉仲川的鬍鬚比之那時她被趕出家門時又長了些,林皎皎身著的是正紅羅裙,是正室才配穿的顏色。

“眼前之事可是確確實實此時在上雲府葉家發生著的。”

身穿淡藍鶴紋的女子將摺扇利落收起,敲在自己掌心,“只消你舉劍,便能解決了夙夜難寐心頭恨極了的那人。”

不知身旁女子究竟是何方大能,竟然能有這樣的本事將幻境與塵世連通。

若是她想,在夢裡怕是也能殺人。

葉星憐這樣想著的時候聽見細長“嗡”地一聲,手中燭照劍不受控制地浮了起來懸在半空。它劍尖正朝著葉仲川眉心,猶如蜘蛛精巧地佈下縝密羅網只等獵物自己一頭撞上來,粉身碎骨,溶血煉肉。

少女雙手去握卻不能讓它挪動分毫,眼見那頭一行人靠得越來越近葉星憐更用力了些。雪白的手腕邊青筋亙起,她貝齒咬著下唇唇邊也接著滲出血點來。且不說有生界內八洲之中藏龍臥虎有多少修士能人比她這一小小劍修厲害百倍,對付她,輕點手指如索螻蟻之命般輕而易舉。

可是手中的這是她的劍,是她曾誓要奮力照徹萬古長夜手持的一燭之光。

我劍自由我,我心自由我。

再度掌控燭照的那刻,眼前的庭院眼前的那幾人消失不見了,葉星憐又回到了那鏡湖上。只是湖上依舊雷雲翻滾湖水不似先前那般平靜像被人加了把篝火沸騰著。拘山眉頭輕輕皺起,她立在遙遙另一端,臉上露出不知是感慨還是惋惜的神色,“你可知道你心裡已然是迷障重重。旁人不清楚,你自己難倒還不明白嗎?”

“你雖痛恨你父親但卻下不了死手。”女子探查過眼前少女,她內心魔障之深令人心驚。冷淡面目下掩藏著一桀驁難馴,矛盾而銳利的靈魂。若不能妥善解決,任其發展的話絕不是入魔這麼簡單的事。“憎恨那可笑的善心又嗤笑自己軟弱。若你不自救,怕是日後道心都難存。”

她所說一語中的。

葉星憐恨極了葉仲川卻做不到乾脆地了斷,她愈恨葉仲川的同時便愈恨自己。對這事的執念猶如饕鬄貪食般日漸膨大,日夜飽受折磨卻無可奈何。四周風聲雷聲寂靜下來,那頭的藍衣女子不知何時也消失了蹤跡只有葉星憐一人孤零零在這鏡湖之上。她上半身倚在立在湖面上的燭照劍身上,頭顱如被雨點砸蔫了的花骨朵兒垂落下來。

湖面下濁水翻湧,先前自己那具肉身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倒是這時從底下瞬間湧現出無數沉綽淤泥凝聚而成的黑影來。快速地拔出燭照,少女衣袂翻飛利落迎了上去。那黑影斬而不散,不消片刻又凝聚成形,葉星憐此時是神識之體體內無靈力可使全靠手裡一柄黑色長劍。那群黑影逐漸將少女包圍起來,黝黝一片,被圍在其中的葉星憐覺得自己甚至快透不過氣來。

在遠處一枝浮在水面上的殘荷上,立著一女子,面容俊雅。

她清楚地知道這黑影可不是旁的,正是葉星憐自己心底的魔障。若她不能自渡叫它們吞噬了神識,那麼水解林裡那破夢湖湖底躺著的那具身體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拘山將手中摺扇砰地開啟,那扇面上若隱若現的,正是一幅銀色湖泊在月色照耀下熠熠閃耀的寫意畫面。

這已經是黑影第四次重新襲來。

殺而不死,消而不滅。

猛得其中一小小黑影拽住了少女的衣角,她舉劍前行的腳步一下被阻滯在原地。緊接著無數黑影抓準了這時機如餓虎撲食般攀上葉星憐的衣袍、手足,最後連她的嘴巴和鼻腔都被黑色淤泥覆蓋住了。少女費盡最後氣力看向那小小黑影,模糊輪廓仍可依稀辨認,梳著雙髻,身形瘦小。

眼前,又是一片無盡黑暗。

葉星憐最大的心魔不是對父慈母愛的渴求,在她很小之時她便已經瞭解到這之於她不過是奢談而已。是以當初亂葬崗那道劫雷所設迷障對她而言,確實不過小菜一碟。

從小到大,無人不讚嘆她機敏通透,實則她最看不透和最厭憎的,是她自身。

因此少女對於旁人情緒變化對於事物細密之處能查覺其隱蔽奧秘,卻不能猜到妒川對於她的小心思便是來源於此。

無一絲光亮的黑暗裡坐著個小小的白衫女童,她乖乖坐在那裡,雙手環著膝蓋將腦袋埋在其中。聽見利落腳步聲,女童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柔軟笑容,“你來啦。”

葉星憐並不太記得自己幼時模樣,此時她細細打量起女童來。雖面目精緻卻給人極為明顯的疏離之感,此時她笑起來眉目軟化便如枝頭新蓓綻放,簡直叫人甘心捧手奉送一切。

少女也就地坐了下來,她抬手摸了摸女童的脖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