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跪著,背脊挺直,雙手端正地放在膝上,長時間不變的姿勢讓膝下的血液漸漸凝滯,僵冷的痛意緩慢蔓延,彷彿有細密的刀鋒切割著皮肉。

然而,他的表情平靜,眼神依舊清明。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或者說,不是“不能倒下”,而是“不能露出不滿”。

夜色更深了,偶爾有巡夜的宮人經過,遠遠瞥了他一眼,或停頓一瞬,卻都沒有說話,最終只是低低嘆了口氣,目光漠然地移開。

這樣的“規矩”,他們早已看得太多了,即使有心卻也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謝臨聽到清晨的鐘聲自宮城深處緩緩響起,晨光微薄,透過重重殿宇映出淡金色的光暈。

腳步聲響起,昨夜引路的太監負手立於殿前,目光淡淡地掃過跪了一夜的孩子,語氣平靜:“起來吧,九皇子院中已收拾好,送你過去。”

謝臨緩緩睜開眼,撐著地面起身。

膝蓋像被凍住一般,僵硬得無法彎折,細碎的刺痛自骨節深處隱隱傳來。

可他只是垂下眼,指尖不動聲色地收緊袖口,腳步依舊平穩。

老內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未曾多言,轉身帶路。

他默然跟上,步伐沉穩,彷彿腳下踏著的不只是青石磚,還有更深的規則。

宮城深處寂靜無聲,九皇子的院落沿著迴廊一路向外,愈走愈遠,直到四周連宮人的身影都稀疏下來,空氣裡只剩冷冽的風穿堂而過。

門口的太監打著哈欠,懶散地抬眼瞥了他們一眼,語氣平淡:“九皇子似是還未醒,謝小公子先進去候著吧。”

謝臨微微頷首,跨入院中。

——他原以為,自己會先見到一個昏睡未醒的幼童,又或是一個被妥善安置的皇子。

可當他走進那座冷清宮殿的門口時,卻意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

廊下。

冷風穿堂而過,吹拂著迴廊的簾幔,也拂過那個孩子過於單薄的身形。

他倚在朱紅色的木柱旁,一身織金滾邊的衣裳,袖擺寬大,襯得他愈發清瘦,眉眼清晰卻蒼白,瞧著竟比尋常貴族子弟還要孱弱幾分。

風拂過,他的鬢發微微揚起,露出一雙極深的瞳。

那是一種天生的冷色,如深夜靜水,無波無瀾。

聽見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

——即便是個兩歲多的孩童,那雙眼睛裡也沒有懵懂無知的天真,只有本能的疏離和警覺。

謝臨站在門前,迎著他的視線,輕輕攏緊袖口。

那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黑白分明的瞳仁裡,只有漫不經心的疏遠。

風從廊下掠過,吹動他寬大的衣袖,他卻沒有動作,連睫毛都沒有輕顫一下。

謝臨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片刻後,那孩子忽然眨了眨眼,像是終於想起什麼般,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剛醒來的慵懶,卻又淡得像是習慣性地在夢境和現實間遊移。

“謝臨。” 謝臨答。

但其實還不等謝臨回答,他已經漫不經心地移開了目光,像是不在意這個答案。

宮殿深處,天光幽遠。

謝臨站在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單薄的肩背上,靜默不語。

——他明白了。

這位九皇子,大抵是習慣了一個人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