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傾身,將摺子拈起,拂去紙頁邊緣未幹的微塵,指腹緩緩摩挲著那熟悉的筆鋒。

墨色未褪,謝臨……顯然是才走不久。

沈珏靜默半晌,眸色微沉。

他低頭細讀,字裡行間透著冷靜剋制,不見一絲多餘情緒,像極了那人慣常的模樣。

可越是無懈可擊,越叫他心底生出些微的躁意——明明已經如此謹慎,仍有一絲難以掩藏的痕跡,落在這份摺子裡。

他輕笑了一聲,食指點在落款的名字上,緩緩撫過,像是撥弄著某條隱而不宣的線索。

殿內安靜得近乎詭異,連遠處宮人小心走動的腳步聲都被刻意放得極輕,唯有光線投下的浮塵,緩緩地漂浮在空氣之中,彷彿凝固了一瞬。

謝玄站在殿下,衣袍平整,神情沉穩。

他的眉眼生得溫潤,五官雖帶英氣,卻少了謝臨那種鋒利的壓迫感。

他本該是個溫和從容的人,可此刻,他站在這裡,視線落在沈珏的身上,卻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沉思。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珏。

沈珏看似波瀾不驚,言辭從容,甚至冷淡得讓人以為他已然接受了謝臨的決定。

但謝玄知道,不是的。

他一直都清楚,沈珏對謝臨的態度,絕不是旁人能揣度的。

那些不安、佔有、執念,在這一刻,被他掩飾得很好,藏在眼底的光影之中,被薄薄的晨光壓住,波瀾不顯。

可謝玄仍舊聽得出來。

從沈珏不輕不重地叩著桌案的手指,從他每一句話裡潛藏著的隱忍冷靜,從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與語調——

他聽得出來,他已經不耐煩了。

不耐煩聽到謝臨的名字,不耐煩聽到那些所謂“穩妥的安排”。

不耐煩聽到謝臨又一次自作主張地為這個天下做決策。

可他沒有表現出來。

他依舊維持著帝王的氣度,眼神冷淡,語調沉穩,沒有一絲不耐。

謝玄沉默地看著他,眼底的嘆息更深了幾分。

沈珏終究還是那個沈珏。

表面沉靜無波,心裡卻翻江倒海。

他能壓住自己的怒意,能在朝堂上滴水不漏,能在所有人面前掩飾所有情緒,唯獨在面對謝臨的時候,總是破綻百出。

可惜,謝臨是個太聰明的人。

可惜,他也一樣。

謝玄低斂眉眼,指尖微微收緊。

他本想再說些什麼,可沈珏卻在這時抬眼,目光沉沉,語調依舊冷淡:“謝王既然來商議政事,那便直言。”

謝玄微微一怔,隨即垂眸,輕笑了一下。

他看著沈珏,心裡嘆了口氣。

想起自己那個只會惹事的弟弟。

算了,自己的弟弟,寵著唄。

他收起所有試探,正色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