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沈簷連夜搭機離開了瑞士,他感到疲憊不堪,在飛機上睡過之後,回家又關起了房門禁止下人打擾。又是年關將近,宅子裡卻久未有喜氣感染,見他不悅,所有人也就都低聲下氣了。

晚飯時間全家人坐攏來,仍不見沈簷,沈母讓金玫去請,金玫上樓不久,樓下眾人便聽到了沈簷發脾氣的聲音,似乎還砸碎了什麼東西。

無論在外頭遇到了什麼事情,回到家裡來,即使是對著金玫,沈簷也很少失態到大發雷霆,他對這個宅子和宅子裡的人格外包容。尤其是婚後,宅子裡少了一個人,他變得更加穩重少語,對待家人也更加客氣。

打碎東西的聲音讓樓下的幾個女眷受了驚嚇,沈父示意沈母上樓去看看,沈梁的母親在一片安靜中小聲嘀咕:“生不出孩子的人還派得上什麼用場。”

沈母嚴厲的掃她,從容站起來上樓去。

金玫站在主臥門口,見她上來了,也不稱呼,只是麻木看了一眼。

“沒用的東西。”沈母輕聲鄙夷,而後輕巧的敲門,溫柔的呼喚兒子,“阿簷,是媽媽。”

沈簷的聲音聽不出來喜怒,隔著門板回她:“我不吃了,你們開飯吧。”

沈母試著轉動門把,門開了三分之一便被裡頭彌漫的煙霧嗆的直咳嗽,沈簷靠在床頭,見她進來,便熄了手裡的煙。

沈母坐在床沿摩挲他的手臂,說:“是媽不好,看人不準,淨惹你生氣了,你要想離婚,媽不攔著。”

沈簷說:“你別胡思亂想,跟金玫沒有關系,她很聽話,挺好的。”

沈母滿腹怨氣:“聽話有什麼用,六年了肚子都沒動靜,難道要老沈家絕後啊。”

沈簷說:“絕什麼後,你有孫子。”

沈母一驚:“什麼?!”

沈簷待不住,坐了起來說:“我有事出去,今晚不回來,不要叫人等了。”

沒有沈補玉了,但面對不怒而威的兒子沈母依然發怵,且比從前更加有些懼怕,那時還有降得住他的人,這會兒,所有事情他說一不二,毫無商量的餘地了。結婚六年沒有孩子,沈母心裡也懷疑是沈簷的故意作為,看得出他和金玫同房的時間極少,近兩年幾乎可以說沒有。比起從前與沈補玉的無度荒淫,現在的沈簷太過規矩,事實上,自成婚之後他便像變了一個人,在外的玩物都打發盡了,一心撲在工作上,人也日漸消瘦,卻更加乖戾,喜怒無常,有時看著,倒像是在折磨自己似的不肯罷休。

沈母想起那年沈薔說過的話,也是快過年,補玉還在公司,她等得不耐煩正準備動手趕人,被她勸阻:“大媽,大哥已經割肉一樣疼,你千萬不要再動小玉,他會殺人的。”

她勸她時自己好像想哭,撇嘴的樣子跟她的小孩差不多模樣,說得這番話倒是跟平時瘋癲的樣子完全不同,真正像個大人模樣了。

沈母因此比從前更加膽小,一想到沈薔說的“他會殺人的”,便什麼都不敢動了,好像沈簷真要殺人似的。

沈補玉回到家中便馬不停蹄的開始忙碌,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享受悠閑,難得的忙碌卻仍使他興奮起來,無怪乎從前扶松總說他是勞碌命工作狂。

會議結束之後,皇室派人邀請他和家人參加了一次聚會,楊絮處變不驚,倒是兩個孩子開心的壓抑不住,臨時保姆教了他們許多禮節,加上本身家教嚴苛,因此在聚會上孩子們表現得非常得體。沈補玉受到了嘉獎與肯定,但同時他客套疏離的態度也稍稍引起了那些貴族們的不滿,與楊絮不同,他有本國的永久居住權,卻一直未曾放棄原本的國籍,連同兩個在此地出生的孩子也放棄了這個福利優渥的國度,跟隨他一起入了故土國籍。

楊絮對他的固執相當寬容,頑疾使她對世事不甚在意,目前的生活教她感到滿足,她相信她的丈夫掙脫了一切束縛翻山越嶺千裡迢迢奔赴於她,必是存了天長地久的信念,這便足夠,人生漫長,何必去計較那些無法預測的事情。

相比起對生活的豁達,她在工作上的執著激進簡直叫同事們驚嘆,新的藥物實驗已經過去一個月,明顯對潰瘍灶的表面起著明顯的細胞活躍作用,這使她非常激動,更加專注深入的加以研究。

夫妻倆亦親亦友,對待彼此的工作都非常尊重,因此都沒有計較對方暫時的放棄家庭責任,他們請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臨時保姆,她與孩子相處的不錯,生活依舊平衡。

農歷新年他們在一起守歲,夜裡一家人在起居室聊天打麻將,沈馥雖然不如沈鬱能夠精確的計算臺數,但對於規則已經熟練於心,肥短的小手指摸排的架勢很像那麼回事兒,只是不見胡牌,輸了很多作為賭注的堅果出去,但也不氣餒,越戰越勇,直到過了零點才被楊絮拖去洗漱。

沈鬱與父親一起收拾牌桌,他已經睡意沉沉,因此問出的問題也沒有多加思考,他問他的父親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補玉垂著眼瞼反問:“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沈鬱說:“媽媽今天做了外公以前的拿手菜啊,爺爺呢,爺爺會做菜嗎?”

楊絮的父母已於前年去世,在世時非常疼愛孩子,經常來與他們同住。

沈補玉不想在這個時候談論沈簷,因此沉默了很久,直到沈鬱睡意消散,看著父親的神色而不安起來,祖父的話題是父親的忌諱,他很少跟他們談到自己的父母。

好歹是新年,不該讓孩子這樣惶恐,沈補玉嘆息著摸他的頭,說:“你爺爺是個做生意很厲害的人,他很少做菜,炒的飯也很難吃。好了,去睡吧。”

沈鬱忙不疊的滑下椅子上樓去找媽媽和沈馥了。

沈補玉坐在椅子上想沈簷,在十九歲之前,他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少年獨特的多愁善感使他一度糾結於沈簷的蠻狠不講理,也總是憂鬱,無法想象這段怪異的突兀開始的關系以後將怎樣收場,絕望的時候他甚至想過傷害沈簷然後逃跑,越是到後來他便越是慶幸,好在他沒有這麼做,除非沈簷主動放手,否則他無處可逃。

然後呢。

他們是那樣的關系,知道這一點,他反倒不再想了,只要他們是那樣的關系,終有一天沈簷會放手,這是解開死局的唯一辦法,大概也是他當年領他進門時就打算好的事情,他與沈家無關,與沈簷無關,他養他長大,只不過是不忍見他被生母拋棄而早夭罷了。

誰都知道,沈家是仁善之家,沈簷是慈悲之人。

臨三十兒的前幾天沈簷一直沒有回宅子裡,哪兒他都呆不住,這趟瑞士之行像道催命符弄得他坐臥不寧輾轉難眠,在公司休息室睡個午覺都夢到沈補玉曾在床上擺出過的放浪姿勢以及他好聽的叫床聲,生生弄得他狼狽洩遺,像個十七八歲的愣頭青。

連休息室都不能讓他冷靜,他實在想不到在公司、家裡或是外宅還有什麼地方是從前未曾帶著沈補玉荒唐過的,想來想去,連常招待客人的會所包廂洗手間都不能排除,那只有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大廳了,可他不能在大廳裡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