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邊幾道絳色的霞彩褪盡,夜暮便濃濃的鋪開了。酉時下刻,一鉤新月業已爬上了簷角。

尚書府的前廳此時依舊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謝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兒歇息,其它賓客自然不敢先首輔大人而告辭,便只得安心將這份熱鬧賡續下去。

中院兒的書房點著燭臺,從外頭看那燈光很是明亮,只是兩盞燭臺乃是位於甫一進門的牆壁之上,故而最裡面的羅漢榻處就暗淡了許多。

趴在榻椅下的蘇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書案那邊更為舒適明亮,這人卻偏偏躺到榻上來看書。

而且,這人是誰呢?

方才他進來時,她趴在下面只隱約看到個袍子擺緣,但卻能感覺出這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張尚書的長子還只是個黃口小兒,也沒聽說有什麼兄弟侄兒的住於府上,難道這人便是禮部尚書張茂本人?

可這也才傍晚,大戶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歡騰至半夜麼。難不成前院兒成發生了什麼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遊思妄想一番,蘇妁突覺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撫摩。偏就這焦灼之際,小腿一使勁兒又抽起了筋!

“唔——”她緊捂著嘴,強忍著那鑽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額間頸間便急出了細細的一層薄汗……

榻椅下的動靜雖輕微,卻也瞞不過謝正卿那雙聰靈的耳朵。只見他將手中翻了沒幾頁的書卷悄無聲息的合上,隨後往地上隨意一丟。

捉弄她也捉弄夠了,好歹是個姑娘家的,總不好直接抓賊似的將人給拎出來吧。謝正卿將雙眸緩緩闔上,心忖著就給她個臺階好了。

那書冊落在地上時發出“啪噠”一聲動靜,嚇得蘇妁全身一抖!接下來的許久,她連口氣兒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過去了許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將書拾起,也未有任何異動。蘇妁仰起臉往頭頂瞅了瞅,心道這人難道是睡著了?

方才她在前廳上菜時,確實見每位大人開席前就飲了不少的酒,一時上頭犯困倒也是正常。這般想著,她便越發確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過去了。

怯生生的扒開一點榻墊上垂下來的流蘇,蘇妁隨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冊書。這一眼不打緊,直接讓她冷汗猛躥!寒毛炸起!

《鵲華辭》!

蘇妁艱難的往前爬了爬,緩緩探手出去將那書拽了回來,然後捧在雙手掌心仔細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將書往衣裳裡塞,只是今晚剛換的這身滾雪細紗襦裙委實太過單薄,塞到哪兒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終為了安全,蘇妁還是將書塞到了胸前。雖說看起來多少有點兒怪異,但至少這處有訶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間狹促,加之不敢弄出動靜,故而折騰了半天直到累出一頭汗,才終將衣衫理好。

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如今東西順利到手,唯一的任務就是逃出去了。蘇妁仔細盯了會兒翹著的那兩隻腳,見許久都未動一下,想來是睡的很死了。她輕手輕腳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個身子出來後,蘇妁膽怯的轉過頭去看羅漢榻。

萬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頭還是往裡側歪著。如此一來,她膽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後半個身子時比之前快了許多。

直到整個人都從榻椅下脫離出來,蘇妁還是沒敢站起。一是想著直起身來目標太大,二是想著鞋子會發出聲響。是以,她還是維持爬行的姿勢繼續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時回了次頭,安好。門前時又回了次頭,仍是安好。

蘇妁終是放心的站起身來,輕輕將書房的門開啟。那動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見門扇的挪移。

就在那門兒終是開啟了一條細縫時,蘇妁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立馬又不著痕跡的將那門扇復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蘇妁看到的是岑彥的背影。打死她也沒想到這門外居然還有人守著!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門人所帶來的驚惶中時,身後突然又傳來了一聲低啞的詰問:“什麼人?”

蘇妁顫慄的緩緩轉過身子。因著門處亮塌椅處暗,她未能第一時間看清張尚書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別出他如今正端坐著望向自己。

轉身的那一瞬,她心頭閃過了三個選擇。一是直接不顧一切的衝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動靜觀其變;三是主動上前,找個能搪塞過去的理由。

就在蘇妁的身子立定後,她已做好了決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