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最好這樣。”她滿心同情地大聲說。

“是啊,最好這樣。”已經從比賽場地回來了的克萊夫隨聲附和道。“我們原來希望你昨天就能談妥的,莫瑞斯。可我們完全理解,倘若你非去不可的話,你就去吧。”

德拉姆老夫人也幫腔。倫敦的這位姑娘的事已成了公開的可笑的秘密,她幾乎接受了他的求婚,就還差那麼一點兒。不論他看上去多麼不舒服,行為何等乖張,都沒關系。他是個堂堂正正的求婚者,他們懷著滿意的心情來解釋一切,還發現他蠻討人喜歡。

克萊夫用汽車順路把他送到車站。進入森林之前,乍子從板球場邊上開過去。這會兒斯卡德正擔任守場員,看上去大大咧咧,舉止優雅。他離他們不遠,抬起一隻腳來用力踹,就好像在召喚什麼似的。這是映在莫瑞斯眼簾裡的斯卡德最後的姿態,他弄不清那究竟是魔鬼呢,還是自己親密的同伴。啊,他的處境糟糕透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他終生決不會屈服於這樣的處境。雖然能夠把處境弄清楚,人心卻是不可捉摸的。一旦離開了彭傑,也許他就能夠看清楚了。不管怎樣,還有拉斯克·瓊斯先生呢。

“你們那個看獵場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還當上了隊長呢。”為了絕不讓克萊夫聽上去感到蹺蹊,他先把這句話暗自說了一遍才這麼問。

“這個月他就辭工了。”克萊夫覺得這就算是他的回答了。此刻,他們剛好從養狗場前經過,他補充一句:“無論如何,我們失去了一個照料狗的人,夠不方便的。”

“別的方面沒什麼不方便嗎?”

“我預料更糟的還在後頭。一年到頭,麻煩不斷。總之,他很勤勞,腦子絕對好使。而我打算僱來接替他的那個人呢——”他很高興莫瑞斯對此表示關注,就把彭傑的經濟情況概述了一番。

“是個正經人嗎?”當他提出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時,渾身打著哆嗦。

“斯卡德嗎?太聰明瞭些,說不上是個正經人。不過,安妮會說我這麼看不公平。咱們不能拿自己對誠實的標準來衡量僕人們,忠誠啦,感激啦,也是這樣。”

“我永遠也管理不了彭傑這麼個莊園,”莫瑞斯沉默了片刻後說,“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該挑選什麼型別的僕人。就以斯卡德為例吧,他出身於什麼樣的家庭?我全不瞭解。”

“他老子是奧斯敏頓的一個屠夫吧。對,我想是的。”

莫瑞斯竭盡全力將帽子往汽車的座位下一扔。“已經到極限啦。”他這麼想,並將雙手插到頭發當中去。

“頭又痛起來了嗎?”

“痛得厲害。”

克萊夫懷著滿腔同情,不再言語了。直到分手,雙方都不曾打破沉默。一路上,莫瑞斯彎腰低頭而坐,用手心捂住兩眼。他這輩子,明明知道各種各樣的事,卻又不理解——這是他性格中的極大缺陷。他知道回彭傑是危險的,惟恐一樁荒唐事會從森林裡朝他跳躍過來,然而他還是回來了。“她長著一雙目光炯炯的褐色眼睛嗎?”當安妮這麼說的時候,他心裡怦怦直跳。不知為什麼,他知道不從臥室的視窗接二連三地朝黑夜探出身去,呼喚“來吧”會更聰明一些。跟絕大多數男人一樣,他對任何暗示都是敏感的,然而他不能理解個中奧妙,直到危急關頭才恍然大悟。這場混亂與劍橋那一場迥然不同,卻又有相似的一點:當他得以把一團亂麻理出頭緒的時候,業已太遲了。裡斯利的房間相當於昨天的野薔薇與月見草。乘摩托車從沼澤地帶猛沖過去,預兆著他在板球場上大顯身手。

但是劍橋使他成為英雄,彭傑則讓他成了叛徒。他濫用了東道主的信賴,在其外出期間,玷汙了其房屋,從而淩辱了德拉姆太太和安妮。當他回到自己家後,更猛烈的打擊等待著他。他對家族也犯了罪。迄今他沒把她們放在眼裡,她們不過是必須加以體貼的傻子而已。她們依然是傻子,但他不敢靠近她們。他和這些平凡的婦女之間綿延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使她們變得神聖不可侵犯。她們的嘮叨,關於該優先滿足什麼的口角,針對汽車司機發的牢騷,好像都是沖著他那檔子惡行而來的。當他的母親說“莫瑞,咱們娘兒倆好好聊一聊”的時候,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他們就像十年前那樣在庭園裡溜達,她小聲列舉著蔬菜的名字。當時他得抬起頭來望她,如今則低頭看她。現在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了當初自己想從那個小園丁身上得到什麼。吉蒂一向替他送信,這時手裡拿著一封電報,從房子裡跑出來。

莫瑞斯憤懼交加,渾身戰慄。“回來,今晚在船庫裡等候。彭傑,阿列克。”透過當地的郵局發來了這麼一封討厭的電報!大概上房的一個僕人把地址告訴了他,因為電報上把地址寫得很準確。多麼討厭的處境!這回對方就能隨意對他進行種種敲詐勒索了,起碼也是難以置信的侮辱。當然他沒有必要回答,現在更不存在送給斯卡德任何禮物的問題了。他越出了自己的社會階層,這是自食其果。

然而,當天夜裡他的肉體不由自主地不斷渴求著阿列克的肉體。他把這叫做“淫慾”,此詞脫口而出。他以自己的工作、家庭、朋友、社會地位予之對抗。這一連串當中肯定應該包括他的意志。因為倘若意志能夠無視階級,我們所形成的文明就會被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