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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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死神就把頭轉過去了。“能有您這樣的信仰,可真了不起。”莫瑞斯非常傷心地說。“劍橋以來,我什麼都不相信了——只是處在一種黑暗中。”
“啊,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嘛——如今我看到了光明——電燈可遠遠比不上它。”
“外公,您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怎麼樣呢?”
然而,格雷斯先生不予回答。他說:“內在的光——比鎂光燈還亮。”接著,他把燦爛的太陽黑子的暗核、靈魂,以及可見的肉體內部那不可見的力量與上帝之間做了個愚蠢的對比。“把內部的力量——靈魂釋放出來,但是現在不行,等到了晚上再說。”他歇了口氣。“莫瑞斯,待你的母親,你的妹妹們,你的妻子和兒女們,以及你的下屬要善良,就像我那樣。”他又歇了口氣。莫瑞斯咕噥了一聲,但是並沒有不尊重的意思。“到了傍晚再說,到了傍晚再把靈魂放出來”這句話把他吸引住了。老人漫無邊際地閑扯下去。為人要善良、仁慈,要有勇氣。統統是老生常談。然而卻是真誠的,發自一顆生氣勃勃的心。
“為什麼呢?”莫瑞斯插嘴道,“外公,為什麼呢?”
“內在的光——”
“我沒有這樣的光。”他生怕自己會耽於感傷,就笑了。“我曾經擁有的光,已經在六個星期以前熄滅了。我不願意變得善良、仁慈或勇敢。倘若我繼續活下去,我不會這樣活,而是剛好相反。我也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我什麼都不願意。”
“內在的光——”
莫瑞斯幾乎要傾吐衷情了。不過,即使傾吐了,也會被置若罔聞。他的外祖父聽不進去,也理解不了。莫瑞斯所得到的僅僅是“內在的光——為人要善良”這句話。然而這句話卻促使他繼續洗心革面。為什麼為人要善良、仁慈呢?為了某人——究竟是為了克萊夫還是為了神,抑或是為了太陽呢?但是他什麼人都沒有。除了他母親,任何人都無關緊要,就連他母親,也沒有多大關系。他差不多是孑然一身,為什麼還要繼續活下去呢?確實沒有活下去的理由,然而他又有個陰鬱的預感:自己只好活下去。因為就連死神也不屬於他。死神猶如愛神,朝他瞥視了一會兒,就轉身而去,撇下他,讓他“度過光明磊落的一生”。他完全可能像外祖父那樣延年益壽,跟外祖父一樣可笑地退休。
因此,莫瑞斯所起的變化說不上是皈依,其間絲毫沒有啟迪性的東西。當他回到家,檢查那永遠也不會使用的手槍時,突然感到憎惡。當他向母親致意的時候,心裡並沒有湧出對她的無比深情的愛。他像以前那樣活得悽悽慘慘,受到誤解,越來越寂寞。人是不可能把心中的寂寥說盡的。莫瑞斯的孤寂與日俱增。
然而,他確實變了。他決心努力養成新習慣,尤其是與克萊夫在一起時曾忽視的生活小技巧。諸如嚴守時間、愛國心,甚至騎士精神等,他自律甚嚴。掌握技巧固然重要,還得領會什麼時候運用,而且委婉地改變自己的舉止。起初他所能做的不多。他從不至於引起自己的家族與世人的好奇心這方面著手,任何越軌行為都會使他們焦慮。他與艾達的一次談話,産出了強烈的不諧和音。
艾達跟他多年的密友查普曼訂婚了,他與她作為情敵的醜惡的對抗情緒就可以了結了。在外祖父逝世之後,他仍舊懼怕她會嫁給克萊夫,忌妒得心裡火辣辣的。克萊夫會跟某一個人結婚,但是一想到他竟和艾達結婚,依然使他發狂。除非妒火熄滅了,他簡直不可能正當地行事。
她和查普曼般配極了。莫瑞斯當眾十分贊許,然後把她叫到一邊去說:“艾達,親愛的,克萊夫到咱們家來過之後,我對你很不好。現在我向你道歉,請你寬恕我。從那個時候起,這事造成了很大的痛苦。我感到非常對不起。”
她看上去吃了一驚,神情並不愉快。他明白她至今討厭他。她悄聲說:“這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愛亞瑟。”
“那天晚上我不該發脾氣。我剛好為一件事非常不安。克萊夫從來也沒說過那些話,是我讓你覺得他說了的。他從來也沒責備過你。”
“我不在乎他是否說過,這根本不重要。”
她哥哥是輕易不道歉的,因而她抓住機會讓他下不了臺。“你是什麼時候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吉蒂曾暗示,哥哥與克萊夫吵架了。
“有一段時間了。”
“你們那些週末和星期三,好像完全斷絕了。”
“我祝願你幸福,老查皮譯注:查皮是查普曼的暱稱。)是個好人。我突然想到,兩個相愛的人結婚,是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
“莫瑞斯,我真的感謝你祝願我幸福。不論你祝願與否,我希望自己會獲得幸福。”事後,艾達把自己對哥哥的這番“巧妙的回答”敘述給查普曼聽了。)“我真的祝願你獲得同樣的幸福,就像你始終祝願我那樣。”她的面頰泛紅了。她吃夠了苦頭,她對克萊夫不是漠不關心,他的退出傷了她的感情。
莫瑞斯對此有所揣測,憂鬱地瞧著她,換了一個話題。她是個沒有記性的人,心情又好起來了。但是她不能饒恕哥哥,既然他深深地侮辱了她,並且破壞了剛剛萌芽的愛情,像她這種性格的女人確實不該饒恕他。
他跟吉蒂之間也同樣困難重重。他對她也感到內疚,但是當他賠不是的時候,她卻怫然不悅。他表示願意為她交嚮往已久的家政學校的學費。她盡管接受了,態度卻並不親切,還說了這麼一句:“我認為現在自己的歲數已經太大了,不可能正正經經地學什麼東西了。”她和艾達競相在一些小事情上與哥哥作對。起初霍爾太太感到吃驚,責備了她們。不過,她發現自己的兒子對於自衛太不關心了,於是她也變得漠不關心。她喜歡兒子,然而正如他對學監粗魯的那次她不曾跟他對抗,現在她也無意為了他的緣故而跟旁人對抗。這樣一來他在家裡就威信掃地了。進入冬季,他將自己在劍橋時代所贏得的地位喪失殆盡。是這樣開始的:“哦,莫瑞斯才不介意呢——他可以走著去——睡在帆布床上——在沒有生火的屋子裡抽煙。”他不曾表示異議——如今,這就是他的人生——然而他注意到了那微妙的變化,以及寂寞怎樣伴隨而來。
世人也同樣感到莫名其妙。他參加了國防義勇軍譯注:英國國防義勇軍的簡稱,是防衛本土的地方性組織),迄今他藉口只有徵兵制度才能拯救祖國,拖延著沒去人隊。他甚至支援起教會的社會事業來了。他放棄了星期六的高爾夫球,以便跟倫敦南區學院社群的青少年玩足球。每逢星期三晚上,還教他們算術和拳擊。乘火車去蔔.班的同事們有點兒懷疑:什麼,霍爾變得一本正經了?他節省開銷,這樣能多捐些錢給慈善事業。他資助那些能夠自救者,卻連半個便士也不肯用來濟貧。由於參加這些活動,並從事證券經濟業務,他總算使自己忙碌不堪。
不過,他做的是一件好事——他正在證實靈魂可以存在於微小的東西上面。既無上帝的保佑,也沒有來自大地的幫助,他向前邁進。倘若唯物論有道理的話,他好比是一吹就滅的油燈。他沒有神,他沒有情人——這二者通常能誘使人們培育美德。然而他背對著安逸,掙紮下去,因為尊嚴要求他這麼做。沒有一個人留心觀察他,就連他自己也不曾觀察自己。但是他所做的這一切苦鬥,是人類最高的成就,超過了有關天國的任何傳說。
他拿不到任何報酬,猶如過去消逝了的許許多多工作一樣,這項工作也註定前途盡毀。然而他沒有隨著倒下,透過苦鬥,練就了體力,可以派上其他用處。
春天的一個天氣極好的星期日,發生了一件事。他們圍著擺好早飯的桌子而坐,大家在為外祖父服喪,其他的都照舊。除了他的母親和妹妹們之外,還有難以對付的艾達姨媽,如今她跟他們同住。另有一位湯克斯小姐,是吉蒂在家政學校結識的朋友,看來她確實是該校所提供的惟一具體的成果。艾達與莫瑞斯之間的那把椅子是空的。
“哦,德拉姆先生訂婚啦。”正在讀信的霍爾太太大聲說。“他母親多麼友好啊,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彭傑是他們家的莊園。”她對湯克斯小姐解釋。
“媽媽,這不會給維奧萊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