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夢長,安月蘭掙紮洪波,墜入夢鄉。

絲竹琴樂之聲響徹桃蹊殿中,殿外長長的青石道上皆鋪上了大紅的地氈。安月蘭恍恍惚惚的聽到耳邊有人小聲道:“姑娘,喉嚨還痛麼?”

安月蘭頭上的蓋頭以軟羅紗製成,半透明的羅紗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朦朦朧朧的紅色。蓋頭的四角綴著雲紋如意小四方金墜,輕薄的金墜“叮叮當當”,擊在她嫁衣上鑲著的玉珠上。

她輕輕撫過喉嚨,因為有傷,這嫁衣的領子又被加高,遮去了一半脖子。劍刺傷了她的嗓子,使她現在說話有些困難。不過倒是因禍得福,她這些天也不必和厲桓池說話了。

安月蘭輕輕拍了拍漱金的手,示意自己並沒有大礙。

走上紅氈,一步一步拾級而上,那些豔豔的紅色如火光一樣灼傷了她的眼睛,灼得她淚眼模糊。她將袖中藏的匕首往裡收了收,心下打定主意。

今日便是不能殺了厲桓池,她也不會茍活……

婢女將一簇一簇鮮豔的花瓣撒在她的頭上身上,她踏過去,原本飽滿嬌豔的花瓣驟縮,被踩出汁水,黏在紅氈上。

她曳地數米的長裙輕輕拖過,又將那些花瓣翻了個身,原本幹幹淨淨精緻嶄新的裙擺,也沾上了花瓣的汁水,現出一點零落的暗紅來。

厲桓池今日戴紫玉嵌寶金冠,身上的大紅錦袍以金線在背部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白金色鵬鳥,腰間一道白玉蠶絲腰帶,掛著青玉龍璧。這一身紅色映得他光華流轉,俊美絕倫。他的眼中也染上幾分笑意,嘴角上揚,倒有些恢複了安月蘭初識他的樣子。

安月蘭走上臺階,站在他的身邊,腰間掛著的青玉鳳璧與他所懸的正是一對。厲桓池向她伸出手來,安月蘭遲疑了片刻,厲桓池嘴角笑意一凝,眼睛睨著她,安月蘭才終於緩緩覆上了他的手。

厲月站在殿門口,看著這一對新人,向身邊的雲何欣慰道:“沒想到,厲桓池竟然比我先成親。”她說這話時,眼風輕輕瞟向雲何,竟帶出一點嬌羞來。

為著厲桓池的大婚,厲月換上了一身芙蓉色絲錦廣袖上衣,羅裙之上繡著花葉繁茂的千葉海棠,鬢上簪一朵玉珠金箔綴成的金鳳,墜下碎珠流蘇。她今日也施粉黛,螺黛描眉,胭脂點唇,比從前豔麗許多。

厲月看著雲何,見他仍著著往日的藕色袈裟,秀眉一蹙道:“怎麼不穿我為你新制的袍子?”

雲何淡淡道:“貧僧一個出家人,何必著那樣華貴的衣物。”

厲月望著遠處,也不再看他:“我記得你從前,是最喜歡穿青色的衣服的,所以制了那件青袍。”

雲何的目光落在一身嫁衣如火的安月蘭身上,淡漠笑著:“你還記得,那不如為我做一件青色的袈裟。”

厲月眸中閃過光亮,唇邊也染上笑容:“真的?”

雲何點點頭,仍未將目光從安月蘭身上移開。

厲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厲桓池和安月蘭,有一瞬的傷神:“我記得錦漁後來喜歡上了穿紅,自那以後,你再沒有穿過青色衣服,因為錦漁說,青屬綠色,與紅是相沖的。”

雲何也想到了這回事,倒沒有什麼傷感之色:“不錯。”

厲月嘆道:“你一向遷就她。”

雲何不答,厲月見厲桓池和安月蘭行完一禮向殿門走來,便對雲何說:“安月蘭嫁了人,錦漁便也嫁了人,以後輪不著你來遷就她了。”

這聲音低沉,隱在身邊忽然響起的禮樂聲中,卻毫無偏差地悉數落在了雲何耳裡。他看著緩行而來的安月蘭,竟不自覺地朝殿外湛藍的天空看去。

今日厲桓池大婚,整個鏡生靈域的精怪皆齊聚在此,殿內外烏壓壓的一片。殿內的精怪見厲桓池和安月蘭攜手入了殿內,他們畢竟是精怪,雖效仿人間的規矩,卻也並不大注重那些。此時看見安月蘭,一個勁地起鬨道:“新娘子!新娘子!小少主,我們要瞧瞧新娘子!”

厲桓池聞言也無生氣,將安月蘭頭上的蓋頭一掀,紅巾飄落,安月蘭覺得眼前一亮,便抬起頭來。

她額前以硃砂點了一個紅痣,大紅色的胭脂敷上櫻唇,嬌豔欲滴,便連殿外的海棠花也要失色幾分。她向來不喜梳妝,這一次,恐是她為數不多的打扮了。安月蘭一頭烏壓壓的秀發綰成一個圓髻,頭上壓著一頂綴著金箔玉珠的花冠,花冠字首著幾道紅玉珠流蘇絡子,髻後簪六柄赤金鑲紅瑪瑙如意牡丹簪。她的頸上亦帶瞭如意金鎖項圈,那玲瓏精緻的金鎖掛在胸前,籠在紅紗赤絹裡。

厲桓池的目光一時竟不能移開,那些精怪皆贊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錦漁從前最愛穿紅色,你這樣很美。”厲桓池輕輕握著她的手,神色迷離。

一隻精怪端著酒壺上來,他已喝得醉眼朦朧,向厲桓池道:“小少主,和新娘子喝一杯交……交杯酒吧!”

“交杯酒!交杯酒!”

周圍的人先起鬨起來,厲月上前道:“先拜過天地,再喝交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