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杳默想了一回心事, 便聽門上明月報說招兒求見。

話音才落,便見招兒打從門外跑了進來, 快步上前, 向著顧思杳一躬到地,口裡道了一聲:“給二爺請安!”

顧思杳微微頷首, 說道:“你從侯府過來,是大少奶奶有事情吩咐麼?”

招兒便將姜紅菱交代之事講了一番, 說道:“大少奶奶託付二爺, 幫忙查探此事。請二爺務必將那家人,近二十年來人口變動情況, 生老病死嫁娶事宜查個清楚明白。”

顧思杳劍眉微凝, 旋即舒展開來, 淡笑道:“她倒是會使喚人, 人家家門裡二十年來的事情,這等容易打探。”說著,又問道:“她可有說, 是為著什麼?”

招兒回道:“奶奶沒說,只說這事極要緊,請二爺務必上心。”

顧思杳薄唇微抿,言道:“她的事, 我自然放在心上。”言罷, 又問了些姜紅菱的近況。

招兒道:“奶奶一向都好,只是聽如錦姐姐說起,近來奶奶白日操勞的狠了, 夜裡睡不大安穩。”

顧思杳聞言,微一沉吟,起身開了櫥櫃,取出一副香包,交給招兒,說道:“你將這個給她,叫她放在枕畔。凝神安眠,最是相宜。”

招兒接過香包,也未細看,便放在了懷裡,見顧思杳別無吩咐,便道了告退去了。

顧思杳這方招來鋤藥,將姜紅菱所託付之事交代於他:“這事只怕與府裡的人事相幹,為防訊息走漏,最好不要用府裡的人。轉告你楚爺,叫他選幾個精明能幹之人,打探清楚。”鋤藥答應下來,便出門辦差去了。

打發了鋤藥,顧思杳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長舒了口氣。他在桌前看了一日的書信與賬簿,這會兒已覺有些神乏身倦,便預備出門走走。

他披了一件藏藍色松葉紋松江布褂子,改換了雲頭履,向綠湖明月兩個交代了一聲,便出了坐忘齋。如今這兩個丫頭早已放下了所有心思,只知忠心為上,他對她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之處了。

顧思杳出了坐忘齋,卻見天上日頭高懸,廊下花影深深。正是不到五月的時候,院中幾叢鮮花開得燦爛。眼看天氣清和,他便想往花園中去走走。

西府不比侯府奢華,但花園之中亦有幾座別致的軒館亭臺,一些名種花卉。更建有一座自雨亭,引得活水自亭上流下,簷上飛流如注,盛夏立於亭中,周身清涼,宛若秋日,算是個極好的避暑所在。往年每到夏日,顧王氏不是到山中寺廟避暑,便要來西府小住,便是為此。

到了園中,果然四處草木時新,花開熱烈,蜂蝶亂舞,倒是一派春末風光。

顧思杳隨意看了一些春日景色,心中忽然想起,日後大事平定,娶了姜紅菱過府,她成了這府邸的女主人,二人攜手在這園中賞景遊玩,又是怎樣一副纏綿的情景。他心中默然忖道:她向來喜歡清雅花卉,尤其喜歡白梅,不若趁著春季時節,多買些白梅樹苗栽上。等她過來時,到了冬季時便有梅花可看了。

想到姜紅菱身上,顧思杳不覺神飛天外,信步走了些路途,忽聽前面有裙子拖地聲響。他抬頭望去,卻見一嬌嫩少女,穿著桃紅色絲綢對襟夾襖,底下一條喜鵲登枝海棠紅蓋地裙子,一頭青絲又細又黃,只在腦後挽了個纂兒。面色青白,身體瘦弱,卻是自己異母妹妹顧嫵。

他曉得顧嫵自幼身體怯弱,長到了十歲上也時常生病,平日裡便十分留神保養,即便已是春末時節,天氣和暖,依舊穿著夾襖。繼母程氏對這個獨生女兒甚是寶貝看重,將她如珠似寶的捧著。

只是顧嫵身子不好,性情也懦弱,人前連大聲說話的膽子都沒有,哪裡像一位侯府千金。前世,這顧嫵長到十四五歲時,程氏便四處張羅著替她說親,高不成低不就。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一打聽這顧家四小姐是個病西施,便絕不肯答應這門親事。那些家裡門第不高,為攀龍附鳳的,程氏又看不上。拖到顧嫵十六歲時,趕上德彰皇帝歸天,改朝換代,顧家跟錯了主子,侯府遭難。兩府的老爺皆被下獄問斬,其餘女眷不是充軍便是入了官媒。這顧嫵連驚帶嚇,一病死了。

顧思杳略想了些前世的舊事,他雖深深憎惡程氏,對這位異母妹妹卻並無幾分厭惡之情。記憶裡,顧嫵小時只在房中養病,大了也是窩在閨中繡她的嫁妝,不然只是跟在程氏身側,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曾多說。

這兄妹二人在花園碰上,顧思杳只向她點了點頭,便要繞行過去。

顧嫵卻走上前來,向著顧思杳屈膝行禮,嬌怯怯道了一聲:“二哥哥。”

顧思杳見她竟過來招呼,不得不駐足,回道:“妹妹何事?”

顧嫵咬了咬嘴,還未張口,臉上卻先紅了,半日才細聲細氣道:“聽聞侯府那邊新建了一所女學,可有此事?”

顧思杳長眸微眯,將這顧嫵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身子瘦弱,低頭斂身,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緋紅,當即說道:“前日去侯府給老太太請安,聽她老人家說起,的確有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