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兒出了洞幽居, 一路跑跑跳跳就往西邊角門上奔去。

才轉了個街角,迎頭就見顧忘苦打從西邊過來。這招兒猝不及防, 險些撞在顧忘苦身上。好容易收住了腳步, 他退在道邊,躬身道了一句:“三爺。”

顧忘苦打眼看了這小猴子一眼, 見他穿著一身草綠色細布短衣褲,面目倒有幾分熟悉, 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便隨口呵斥道:“哪裡來的野猴崽子,這樣四處亂跑, 半點規矩也沒有!”

那招兒不敢惹他, 只是低頭聽訓。

顧忘苦倒也不曾著意, 便就擦身而過。

招兒見他走遠, 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方才向著西邊跑去。

顧忘苦走出約一射之地,忽然自言自語道:“這小廝面目看著熟極了, 偏就想不起來是誰。”那跟著他的隨侍便回道:“三爺忘了,這是大少奶奶院裡跑腿的招兒。”

顧忘苦想了一回,方才點頭笑道:“原來是這個猴崽子,我倒是忘了。去年年三十, 這猴子玩炮仗, 倒崩了我一身灰,叫我拿住狠踹了幾腳。打那之後,好一向不見他了, 原來去了大少奶奶那兒。”說著,微微一頓,又道:“這猴崽子跑那麼快,趕去奔喪麼?”

跟他的隨侍隨口說了一句:“聽旁人說起,這招兒近來常往西府去,又總有閑錢買點心果子吃,問起來就說是西府的二爺賞的。也不知這二爺放著西府一眾奴才不使,倒使這邊的小廝做什麼。”

顧忘苦聽聞此事,步履微微一頓,心思轉了轉,唇角一勾。他本要出府,去本方院子新開的一家窯子裡光顧一番,眼下卻改了主意,步子一轉,往菡萏居尋他娘去了。

招兒一路從東角門進了西府,直奔坐忘齋而去。

進了坐忘齋的院子,卻見一身著黃色衣裙的少女自門裡出來,拾級而下。

那少女面目平平,並無幾分姿色,卻神情冷淡,乏善可陳。

招兒卻曉得,這女子是顧二爺院子裡的銀錢總管。顧思杳十分信她,錢賬皆交她管著。

招兒快步迎上前去,向著那少女擠眉弄眼,笑著招呼道:“香玉姐姐,有些日子不見了。你在家都做什麼那?”

那香玉只掃了他一眼,一字不發,擦肩而過,出門去了。

招兒吐了吐舌頭,心裡暗道,這位姐姐果然真如傳言一般,人前決然不茍言笑,只忠於二爺一人。之前聽聞西府這邊一個下人因些細故,想從她手中借五十兩銀子出來。這人還是她母親的好友,平日裡素以姊妹相稱,卻也被她一口回絕。任憑那人說破了天,只是一個不字。這事傳出來,府裡人皆稱這香玉便是個鐵面的娘子,活的庫鎖。

心裡胡思亂想了一陣,招兒便直奔正堂。

明月正在門上坐著曬太陽,見他跑來,曉得是二爺手下用著的人,連忙向裡通報了一聲。

顧思杳正在書房坐著看賬,他近來心情極好,貨行自開張以來,憑著他上一世的記憶,低買高賣。又自別處挖得一個精明能幹的掌櫃,一個細致的賬房,貨行的生意便一日比一日紅火。

初時,雲煙貨行尚且不大起眼。江州城傍河而建,城西緊鄰著清水河碼頭,東邊便接官道,四通八達,貨運極是興旺。故而,這城中僅是貨行便有七八家,更不要說其他做貨運的商號鋪子了。

雲煙貨行是新開的鋪子,且老闆是個生面孔。貨行不比零售鋪子,走的是大宗的貨運買賣。起初,誰也不敢將大額的生意壓在這麼一家新鋪子上。

後來,這城中出了一件事,卻讓雲煙貨行露了臉。

這城中有一家百年點心鋪子,名叫芸香苑。其所制點心甚是考究,這江州城裡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無不喜愛。是以,這鋪子生意鬧熱,每日人滿為患。尚未開張,便有人排起了長隊等候。江州城裡,四時八節走親戚時,能提上一盒芸香苑的點心,那便是極有面子的一件事。

這鋪子的招牌點心,乃是蓑衣餅。

這東西原不是稀罕物,世間常有。坊間所售的蓑衣餅,無過只是用麵粉、豬油、洋糖或蔥鹽揉做蓑衣模樣,再以豬油焙黃。但芸香苑所制,卻極是講究。麵粉豬油洋糖皆是頂尖的品質,這且不在話下。又將松子、芝麻、花生碾磨成粉,裹以餅中。若是鹹的,再放蝦皮增鮮。這蓑衣餅做的極好,烘焙的又甚是考驗手藝。

這道點心,乃是芸香苑的招牌,便是齊王也極愛吃的。

芸香苑做這道點心極是精心,所需各樣原料,一味也不能少,偏生今年卻買不來松子。

原來,芸香苑所用的松子,必得是北地林松鎮所産,年年都靠著貨船自北方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