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這麼說,又和自尋死路有什麼差別呢?

屋子裡靜悄悄的,白檀的味道若有似無滲進木箱的氣孔,清雅的味道聞起來令人膽寒,但或許完全比不上皇上與長公主這對兄妹之間彌漫的劍拔弩張更讓人驚悸。

可許久後,最先傳來的是一聲輕緩的笑。

“說出這些話,我心裡其實是很痛快的。因為除了我,沒有人會對哥哥說這些,這不是謊話,但哥哥也的確不喜歡聽,所以哥哥,你說圍繞在你周圍的都是欺騙和謊話,或許並不是這些人真的想要騙你,而是他們知道你不愛聽真話,所以選了謊言來為求活命而已啊……”

“在小妹的眼裡,朕一直是個昏君嗎?”趙元晏扶住妹妹的肩膀,像被灼燒似的說道,“忠言逆耳,朕也明白,但逆耳的就一定是忠言麼?人心並不那麼好猜度,即便你是無辜的,即便真的是有人在冤枉你,朕也不能把它們當做謊言。”

長公主顯然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的表情呈現一種不安的迷惑。

趙元晏嘆了口氣,“朕不至於完全相信那些證據是真,也不完全相信你與此事毫無瓜葛,但朕相信,朕的妹妹是不會害朕的,可你不害朕,有太多人想以太後的名義借刀殺人,朕不得不防。”

“哥哥要殺了我麼?”長公主此時已經平靜下來。

趙元晏沉吟後說道:“不,你不必死,但也不能留在帝京,朕會定你的罪,但只是將你流放,你在那裡一樣錦衣玉食修身養性。”

安朝長公主趙盈洲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哥哥,她眼前的這個人,曾經為了她和不顧自己的安慰力爭,曾經說過會永遠保護自己。那時候他們都是小孩子,活在宮裡,活在太後的陰影之中,悽惶不可終日,可那個時候的他們,相互依靠支援走過了人生最冷的苦寒,明明磨難都已經結束了,趙盈洲不明白,怎麼忽然這樣冷,冷到渾身上下,冷到她呼吸裡都是錐心刺骨的徹寒。

“原來我是不是幕後的真兇一點都不重要啊……”這句話像輕飄飄的羽毛,尾音飄散著融進虛無。

皇帝愣了愣,旋即說道:“但是太後的餘黨,玉燭寺的餘孽,這些人都覺得是你做的,他們會以你為名義作亂,希望你來取代朕完成太後沒能完成的女主臨朝,他們會不停的威脅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深深嘆息,“朕想要你平安活著,也想要天下太平。”趙元晏知道這話必然傷心,但他也不得不說,否則這就永遠是一根在心底拔不出來的刺,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更重要的是,妹妹,你難道可以保證,不會為了權力動心麼?朕如今不是不能相信你,可這些人反反複複的提醒你該有的權力,有朝一日你也有了野心,你與朕的兄妹之情才是徹徹底底的斷送了。”

長公主低著頭,她沒有流淚,沒有抗辯,彷彿已經接受了這番說辭,像接受她無法抗拒的審判。

唐雲羨也渾身發涼,她終於明白蘇蘊的用意了。

蘇蘊說要用自己的方法報複那些踐踏過她命運的人,她做到了。這樣的背叛和辜負,在蘇蘊自己看來正是她所遭受的,這個人已經徹底的瘋了。

“哥哥能親自來和我說這些,已經是我們兄妹情誼最後的佐證了吧,我不敢奢求太多,如果我的離開能讓風波平息,能讓我朝千秋萬載長盛不衰,能讓哥哥夜夜安心於天之下萬民之上,我一個人的真相清白的確不算什麼。”

長公主說得從容,半點沒有自暴自棄的頹唐,倒像是尋常聊天,皇帝鬆了口氣,朝她點點頭,“小妹是朕的小妹,也是天下的長公主。”

“如今的你貴為天子,卻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哥哥了。”

皇上剛剛鬆懈的表情又僵住了。

“我的哥哥,是當朝太子趙元晏,還沒坐上龍椅的他才有個妹妹,可當今聖上有的,是安朝長公主。哥哥和皇帝不是一個人,妹妹和長公主卻始終如一。”

說完,長公主笑了,她屈膝行禮,規矩嚴絲合縫半點不錯,端莊持重,“臣恭送皇上。”

趙元晏愣住了,他想生氣,心底卻生不出怒氣,只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悲哀彌漫氤氳,將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心吞噬得一幹二淨。

可他還是堅持著冷下臉,淡淡說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便準備不日啟程的訊息吧。”

說完,唐雲羨只聽見門的開闔,屋內便再無動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握緊了我頭頂的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