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安靜在逼仄的箱子裡顯得不可思議。唐雲羨自己的呼吸撞上樟木的箱蓋再折返回面頰,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呼吸原來可以發涼發冷。

狹小和黑暗是唐雲羨的朋友, 他們親密無比,如今她卻愈發恐懼, 就像她的另一個摯友冷靜已然離她而去一樣。

箱子在唐雲羨最無助的時候開啟了。

她以為會看見長公主悲傷的淚眼,可看到的卻是一個綻放著平靜微笑的臉,就像是雪晴後的天, 纖塵不染,看不出悲慟和所遭受的折磨。

她說不出話, 只能用眼睛死死盯著長公主。

“雲羨, 你聽到啦, 我沒有事了,你不用擔心,我問你,其他人安全了麼?”長公主艱難地扶起全身癱軟的唐雲羨,讓她能正對著自己的臉。

唐雲羨沒法開口, 只能松軟了目光, 希望長公主能明白這是個安慰的眼神。

長公主笑了, “這樣我離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你了。”她摸著唐雲羨被擠壓而有些淩亂的鬢發, 用修長的手指將它們梳理好,“你中的毒雖然沒有性命之渝但卻受制於人,要是蘇蘊和貴妃想要嫁禍給你,你不用再顧忌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能把鄭重的臨別囑託說得這樣溫柔, 唐雲羨一直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下來,她望著長公主,雖然不能點頭,但千言萬語已經用眼神說了出來。

“可我還是不放心清衡。”長公主垂下眼簾,“她性情過於恬和,與諸事不爭,但心底卻執拗,太像我了……這樣活著,難免對世間有所失望,你要記得多多開導她。”

長公主又說道:“君惟才思敏捷,只是嘴和頭腦一樣快,她要是惹你生氣,你打她兩下她也不會記仇,在官場多年她雖然越來越聰明圓滑,但心裡還是個清澈的小姑娘,愛哭愛鬧愛笑,她和你們一起,是一定不會寂寞了。”

“還有阿玳,其實,在之前我曾與她私下談過一次,我知道她身世可憐命途多舛,她卻不願意讓人憐惜,要強古怪的性子真是可愛至極,她一定最會惹你生氣,不過,她外冷內熱,只是命運逼得她這樣乖張孤戾,你要多多包容。”

長公主頓了頓,“說這些也是多餘,我知道你對她們很好,你很像你師父,是個玉燭寺卿該有的樣子,我不擔心,只是想說說,假如你們還有機會重新聚首相見,定要好好相依,人活著實在是太多苦難了,你以為自己是幸福的,但不幸或許就在下個睜眼後的晴日等待。”

白檀的香氣沒有了,唐雲羨瞥過去,發現長公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將香爐傾倒空斜在窗邊,她的手指用力可以微微彎曲,藥效在散去,她努力嘗試著點頭,只有下顎微微頷住,動作太過細微,想來長公主也沒有注意到。

她似乎也不想注意,而是伸出藤蘿一般柔軟的手臂,緊緊抱住了唐雲羨,“我最擔心的人,其實還是你。古人文章裡說,人生便是日暮途遠,空悲嘆多,哀離別多,你比誰都更能體會,所以你也最值得珍惜,見過世間最多困苦醜惡卻還是想好好活著,雲羨,你令我羨慕。我只要見到一點,失望一點,便覺得往後的人生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長公主的聲音很輕,抱著唐雲羨的胳膊也輕輕顫抖,像在枯藤上的萎葉,秋風起時便將墜未墜。

唐雲羨沒有辦法安慰她,只得乖乖靠在長公主懷裡,聽著愈發揪緊的心跳,自己的心裡也一片憮然。

她聞到了一陣血腥味。

顫抖從胳膊到肩膀,長公主松開了她。

唐雲羨震驚地看著長公主腹上已經深入的匕首,和染紅大片道袍的鮮血,大腦一片空白。

“你勸過我的話,我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我太相信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相信過去的情誼,相信血緣,相信自己和其他那些死在犧牲裡的舊朝公主是不一樣的……”

長公主的臉白得像一場新雪,唯獨嘴唇滲出的鮮紅血滴刺目耀眼,她把匕首刺進自己的腰腹內,半斜跪著,汗和血一起滴下來。

“我是真的很失望,也不想揹著莫須有的罪,只是有點對不起你……和你們,你師父讓我照顧玉燭寺的晚輩,我這次食言,九泉之下並沒有臉面見她了……”

唐雲羨快要被內心的絕望撕裂了,她像被關進了巨大而透明的牢籠,拼命敲砸也出不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長公主的血越流越多,聲音越說越小。

唐雲羨恨自己一早就該知道,長公主就像切得纖細單薄的玉片,晶瑩剔透至純至美,卻最容易折損,她怎麼願意這樣蒙塵藏垢得離開,又是在如此的失望之後,她只是對自己的哥哥失望嗎?不,她已經對活下去這件事本身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