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羨徒勞的奮力掙紮也因為這一聲停止。

不管她怎麼努力, 除了呼吸, 身體沒有一處還可以正常運轉,像是已經死了, 可她明明還活著。

門開、門關的聲音後只有沉默。唐雲羨冷靜下來,在這種情況下見面的天家兄妹又能說些什麼呢?張口要說的,想必都是傷人的話吧。

她靜靜聽著, 更想明白為什麼蘇蘊要讓她去聽這些話。

她等了很久,聽到的是一聲嘆息, “小妹瘦了。”

“原來哥哥心中, 我還是你的妹妹。”長公主的聲音比嘆息重不了多少。

“這是自然, 血緣和情誼總難變,最容易變的其實是人心。”

“所以哥哥是相信了?相信我變了兄妹的心,存了忤逆的意?”長公主看著自己的哥哥、也是如今的皇帝,目光卻還像是小時候兩人在皇宮中相依為命時的殷切和依戀,可慢慢的, 她的眼神從希冀變成悲哀, 再成了兩泓死水。

她的哥哥沉默了。

長公主悽婉的笑了笑, “哥哥說的對, 最容易變的果然是人心。從前的哥哥會在這些所謂證據和我之間選擇相信我啊……”

“小妹,你知道朕的身邊什麼最多嗎?不是疆土,不是財富,也不是女人,而是謊言。朕從坐上皇位的第一天起就開始被謊言圍繞,因此便只信自己的判斷, 朕也曾經像相信自己那樣相信過你,但當朕看到那些證據時,朕是真的因為失望而痛苦,這種感覺,朕還從來沒有過。”趙元晏的語氣裡的悲切並不比長公主少,他走近一步,毫無憤怒的威嚴,只有難過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妹妹,“小妹,為什麼會是你呢?”

這表情讓長公主心軟了,“哥哥,我沒有。”她語氣顫抖,眼淚滾落臉頰,“我對太後的所作所為從沒有過半句肯定之語,我又怎麼會步她的後塵?”

“但你每一次都對玉燭寺餘孽百般回護,還將餘孽留在自己身邊收為徒弟。”趙元晏說這話時沒有憤怒,只是疲憊,彷彿他已經用這個理由拷問過自己千萬次了,“清衡是你的徒弟,她在玉燭寺學徒時的師父是太後的劍衛,這樣的人,小妹你真的知道留下她的命意味著什麼嗎?你真的就想用眼淚來讓我相信你嗎?”趙元晏語速漸快,到最後時朕字已經變成了我。

唐雲羨聽得明白,他也不是不難過的,可在長公主的蒙冤與委屈之間,他的難過又顯得過於霸道。

“那些孩子是無辜的,直到如今,我也仍然這樣覺得。”

“無辜?她們是亂黨的一員,助紂為虐,其心必異!”

長公主坦然地用瑩然有淚又堅定的目光迎上自己哥哥陌生而陰鷙的眼瞳,“皇上認為是玉燭寺的那些女孩是太平盛世的禍害,即便不是,陛下的疑心也不會放過她們。是啊,她們活該,要怪便怪自己的命不好,小小年紀被太後盯上,被迫走了條誰也容不下她們的不歸路。”

“你外柔內剛,當年被太後那樣多手段折磨也未曾服軟,雖然一見了朕便開始哭。”皇帝在淺淺的一笑後又冷下了臉,“心裡這些話想對朕說許久了吧?今天終於可以說出來了。還有什麼,朕都在這裡聽完。”

不要再說了,唐雲羨瘋狂地想弄出一些動靜阻止長公主,她知道長公主內心堅定,但凡原則絕不輕易退避,皇上這樣說,她定然是要回的,可如今再說這些除了激怒皇帝再無意義,在唐雲羨看來對錯真的不重要了,哪怕眼下長公主為了活命說她唐雲羨一心想要為太後複仇是玉燭寺餘孽最賊心不死的那個都無所謂,這才是該說的話,該做的事。

唐雲羨忽然明白,她還是那個五歲為了活著什麼都可以做的自己,但長公主和清衡這樣高崖之巔的冰雪,註定是要寧折不彎的。

長公主不知是怒是怨,竟然真的又開口了,“皇上心裡一直忌憚太後,的確,太後的餘黨不得不警惕,可一群當年被迫進了玉燭寺的小女孩都是無辜的人。她們如今過上了平靜的日子,躲都來不及。哪怕在最當初,她們也是受害者,可為什麼在皇上口中,她們卻成了助紂為虐的賊人?普天之下哪有讓被害者背負汙名的道理?”

“你是想說她們即便出身玉燭寺也是完全沒錯,而錯都在朕這裡麼?”

“太後死時,玉燭寺那些晚輩都還只是孩子,皇上說她們有錯,她們錯在哪裡?錯在這惶惶天地無路可走?錯在命中有難劫數難逃?錯在傾覆天下的野心都要她們來拿命償嗎?”

”夠了!“

唐雲羨覺得自己一定是哭了。

願意始終相信她們的人,只有長公主啊……這個明明被太後欺淩在宮中傾軋之地長大的天橫貴胄,卻有一顆最會理解三千世界人人命如微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