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水路出城走得是貫通南北的帝青渠和帝新渠, 夜雨裡水波也暗色如墨, 看得人遍體生寒。

穆玳虛弱地靠在船艙內,雨聲槳聲都粘稠有力, 天就快亮起來,但因為陰雨,黑暗還能再苦苦支撐一會兒。

她們已經透過船閘, 正順流帝新渠北上,帝京還沒有封城, 但這也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再等一會兒, 等到太陽從陰翳的雲後升起,她們和唐雲羨就在兩個世界了。

如果說有什麼相似之處,那便是這兩個世界都一樣的危險。

艙內輕輕搖晃,一旁的徐君惟時不時發出痛苦的輕聲,穆玳想起離開前唐雲羨的話, 她雖然一直不願意承認唐雲羨是自己見過最膽大心細的人, 但這是事實。

“帝京夜晚封城, 陸路的四個正門和六個偏門都出不去, 但水路的北瀾門和南波門卻能比其他門早開兩個時辰。”唐雲羨遞給穆玳一張紙,“這是我兩年前買下的一艘貨船,裡面裝滿了瓷器和銅器這些放得住的貨物,漕運碼頭現在就已經全是人了,隨便僱幾個船工就可以出發,漕運衙署只查課稅不問人數, 說是來帝京病了的家眷就可以,不必多解釋,一定要在太陽升起前離開。”

南北兩個水城門的早行是為了方便商賈,卻也給了她們機會。

“你那麼早就準備好了這艘船?”穆玳接過船契,難以置信。

唐雲羨笑了,“兩年前我不是沒想過自己跑路,可是你們太不讓人省心,只好留下,一留便留到如今,好在當時存了這個想法以備不時之需,看來所謂不時之需總在意料之中。”

穆玳想著,用手背抹掉腮邊幾滴無聲的淚,徐君惟還在輕聲說著什麼胡話,穆玳手腳並用爬過去給她灌了些清水,又換下清衡額上已經溫熱的濕繡帕。帝新渠直通新鄭城,要走上四五天,她們至少要在下個能停靠的鎮上看看大夫,否則以兩個人目前的傷勢來說未必能撐下去。

雨聲小了,艙頂的懸窗透出一縷細細的白光,太陽終於升起來了。

在陽光刺破陰雲後,雨漸漸停住,唐雲羨送穆玳她們上船後才有那麼一絲輕松,這次,不管是對師父還是長公主的承諾她都堅守到了最後。

秋日的陽光照在她濕漉漉的頭發和睫毛上,暖暖的,有那麼一瞬間,唐雲羨覺得帝京平靜得格外不真實,好像之前她和所有人都還沒認識的某個清晨,一模一樣。

她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說不上享受,卻十分平靜。

她沒有回地宮,而是朝著禦街走去。

在整座城還沒蘇醒前,唐雲羨又見到了那個被自己殺了宮女的人頭,被雨水沖刷成灰白色的五官凝固著幾個時辰前的表情。

她從燈杆拔下直刀,拎起腦袋,找了個曬不到的屋簷坐下,刀放好,捧著頭,積雨順著屋簷飛翹的邊緣線一樣垂下,叮叮咚咚,彷彿雨還沒停。

馬蹄聲不一會兒就從禦街盡頭傳來,來的人不是禁軍,也是一襲宮裝的宮女。

蘇蘊自己的人沒有回來,她自然不會等禁軍來了才派人追問,在這裡等她的人來必定百無一失。

來人停下馬後和坐在屋簷下的唐雲羨保持距離,她們警惕不安地打量眼前危險的陌生人。

她整個人透著股詭異的閑適淡然,倒像是抱著腦袋等人喝茶,可眉目卻自生寒意,幾個宮女打扮的來者面面相覷,竟無人敢上前一問。

“帶我去見蘇蘊,她不喜歡人空手而歸。”唐雲羨站起來,把腦袋拋給最近一個人,那人竟嚇得催馬躲開,唐雲羨笑了笑。

蘇蘊的宅邸大概是貴妃賜下的,唐雲羨這才發現,在她大宅所在的街道上便可以看見枯榮觀最高那座主殿的高簷,深深的墨青色襯著朝陽初升的天空格外好看。

她的到來蘇蘊沒有意外。

她們再一次見面,一切和當初完全不同,從唐雲羨運籌帷幄彷彿擺脫一切陰霾,到如今蘇蘊勝券在握居高臨下,偌大的房間照進嶄新的豔陽,可兩個人的臉色卻各自有各自的陰翳。

蘇蘊含怒,唐雲羨漠然。

許久,蘇蘊展顏一笑,舒展開的笑容看不出任何不快,“我的手下都是廢物。她們不該真的帶你回來,你只是想給其他人拖延逃跑的時間,如果在遇到你的時候不去管你想辦法追出城或許還能找到她們,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她說得對,唐雲羨卻也不去肯定,只是平靜地找個椅子坐下,她很累,站立都覺得疲憊。

“不過這也是好事,你看,你又被背叛了,不聽我的話盲目相信別人就是這個下場,一次和兩次都沒什麼區別,你這個人,不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