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高聳的城牆擋住半片天空玫瑰色的光亮,夕陽低垂,帝京又要迎來一個風朗氣晴的夏夜。西側濃烈的色彩隨著天光愈淡漸漸消逝,東面天空被星河的光輝溢滿,唐雲羨踏著初升的月光走進渾天監察院的衙門口,發現連個守衛都沒有。

這裡看起來十分寒酸,偌大的院落中雜草和亂石分庭抗禮互不相讓,一叢一簇滿地都是參差不齊,倒像是荒廢了的宅子,無人打理。

正門內除了兩個積雨的銅缸再沒別的東西,就連鋪路的青石板都年久失修裂開來,縫隙裡掙紮長出頑固的野草,空曠荒涼極了。

聽說這是個少人問津的冷衙門,但這門可羅雀的樣子還是讓唐雲羨有些訝異。她年少時曾跟著師父去過的衙門太多,記憶裡大理寺太常寺甚至匠作監都寬亮恢弘,唯獨這裡與別處大大不同。

太陽的餘暉消失在探出房屋那長而寬的屋簷,正是這長簷遮掉小半前庭。黑瓦簷角懸著四四方方的紫紅銅鈴,有風吹過,銅鈴一動不動。

靜謐讓唐雲羨腳步放慢,她一邊觀察一邊走到正殿前,巨大厚重的鐵門橫亙,門左邊是一個落地的大鼓,鼓身不是木製竟是紫銅,繃緊的蒼白鼓皮被銅釘鉚進鼓身,這是最古怪的地方,這裡不是百姓能進的地方,誰又會來這裡擊鼓鳴冤?

然而門卻是開的,一條縫隙剛夠一人走過,門內漆黑一片,唐雲羨走了進去。

她第一腳差點踏空,幸好反應快扶門站穩,藉著一絲門縫外的初現的月光看清了一階一階向下通往地底的石梯,像懸空裹在混沌裡的鐵索,無頭無尾。

以前只知道玉燭寺在地宮裡陰暗不見天日,可這專司星相歷法的渾天監察院怎麼也像躲債賭鬼的藏身之處?

唐雲羨帶著疑問繼續走了下去,地底潮氣寒涼,盛夏也像泡在冬天的井水裡,讓人牙齒打顫,更奇怪的是,當外部的光亮隨著深度消失,仍然能看清幾步之外的階梯,原來發光的是石梯兩側淺槽裡的螢石,光線灰濛濛暗淡沒有溫度只能照亮一點距離,但延綿不絕,所以無論下到哪裡,都不會因為看不清路而跌倒。

這照明的方式她再熟悉不過,當年的玉燭寺也是如此。

她走了不到一百個臺階,終於,更亮的光出現了。

最下面的門開著,光從縫隙滲透出來,這次的光有了溫度,寒意漸少,走到門前時溫暖代替之前的不適,唐雲羨本想開口問一句是否有人在,但眼前的景象讓她愣住,不由自主地跨過大門,眼睛越睜越圓。

再見多識廣的商旅,再多奇思妙想的詩人也會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明亮如晝的光照亮環形的廳堂,渾天儀懸吊在頭頂幾米高的地方,宛若星辰鬥轉壓低在眼前,頭頂開出的天窗裡正灑下繁星的光輝,螢石被刻成一條條纖細的形狀嵌進牆壁內,這裡不用點燃燭火也能視物,甚至光線更柔更亮。

在渾天儀的下方,還有數十種唐雲羨叫不出名字的器具大大小小星羅棋佈,有的是金銀鑄造,有的則是不同顏色的銅器澆築,還有一些石頭做的方方正正的古怪玩意兒,一張大桌上鋪了厚厚的紙張,算籌撒得到處都是,卻剛好壓住紙張,不讓它們被溜進來的夜風吹落一地。

這裡安靜極了,忽得聽到一兩聲吊著渾天儀的絞索吱呀,像不能言語的玄秘在柔聲低訴。

唐雲羨楞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又沿著中間的走道一直往前,走過全是不知名物器的廳堂,又穿過一個都是坐榻的小廳,最後來到屋門大敞四開的內室。

從門到盡頭的牆,這個屋子全部都是書本竹簡,有的放在成排數不清的書架上,有的就堆在地上隨便哪裡,倒的七扭八歪,和外面比亂套得出奇。

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躲開一人高的書堆,唐雲羨左躲右閃,邁過地上那些書脊朝上亂丟亂棄的書,一不小心還是刮到一個比她高三四個頭的書堆,她手疾眼快扶住眼看傾倒的紙冊,把它們扶正,歸回原位,鬆了口氣。

輕功再好的人在這間屋子裡只怕都無用武之地。

唐雲羨確認書塔不會再倒下後才轉身。

可她才一轉身,剛剛扶好的書堆便轟然倒塌。

“回來了?”

這聲音就在不遠的地方,緊跟著噼裡啪啦紙冊天女散花的響聲而來,不溫不火也不驚訝,好像早就習慣這樣的動靜,唐雲羨沒想到有人,這裡這樣安靜,她以為自己撲了個空。

腳步聲是在身後,她猛一回身,便看到了聲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