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裡的手機一震,晏羽趕忙低頭檢視,倏然脹滿的希冀又軟趴趴癟了回去,心情也如失去彈性的氣球,滿是悵然的褶皺。

不是易乘風回複的訊息,而是一條銀行賬戶收款通知。

一萬元,易家又還他錢了。

之前也是這樣,只要攢夠了一個整數,蘇享惠便會把錢還給劉開迪、駱荀那幾個人的家裡,他們再將錢轉給晏羽。

他向上翻了翻轉賬記錄,距離上一次還錢還不到兩個月,怎麼這麼快?

是因為易乘風找到工作賺錢了嗎?那他也該留點錢先給自己置辦一些衣服用品,畢竟好像又長高長壯了一些,以前的衣服大概都穿不得了。

這樣急著還錢必然要緊衣縮食的吧,他那麼喜歡吃肉要忍著不多吃嗎,白天怎麼有力氣幹活兒呢?

雖說現在有些體力活能夠得到的勞動報酬也不少,但那是以犧牲身體健康為代價的,他還這麼年輕呢,不會跑去做那種會得矽肺塵肺之類職業病的工作吧?

另外,體力活也只是做得了一時不能長久的,他現在有的是力氣,那十年二十年之後呢……還要去拼一條老命賺錢養家嗎?

不行!就算他沒讀成大學,也得學一門傍身的技能,將來足以安身立命。

究竟學點什麼好呢,又要怎麼跟他說……

“……所以,這事兒你怎麼看?小晏?!”

“嗯?”晏羽怔然回過神,“抱歉,言總,我,開了小差——”

言斯年抱臂枕在腦後,擺了個妥協又無奈的姿勢,“好可惜,看來你是真不想回蓮城啊!”

“……”我怎麼不想的?能讓我知道嗎?

總之,這一話題便稀裡糊塗地結束在了領導明顯失望的眼神裡。

賓利剛好駛過北郊,窗外灰濛濛的,遠遠可以看見那片醒目的西瓜紅樓群,晏羽歪著頭隨著車行行了個長長的注目禮。

言斯年以為他留意到了什麼感興趣的狀況,禁不住又搭腔道,“北郊這片兒挺亂的,比老玻璃廠那邊還不如,幸虧你住得離中心很近,要不然加班晚了還真得注意安全。”

像是刻意驗證言總的點評,路邊一爿破舊的小食店門口,有幾個人正賣力地彼此撕扯,粗聲喊著髒話。

賓利飛快地劃過,但那幅場景就像泥水在車窗上濺出的汙痕,讓人心裡不太舒服。

“梅川就數槐花最美了,六七月的落英比目黑川的櫻花也不差……誒?你們覺不覺得有點巧,目黑川、梅川,呵呵……”

言大叔興致不減,自言自語不求回應,“不過我小時候聽家裡的老人講,槐樹也被叫做鬼樹,是陰氣很重的樹種,通常都不會往宅子旁邊亂種的,也不知這梅川人是怎麼想的,種得到處都是!”

“招鬼應該不至於,大概會引人亂夢吧。”晏羽接過話茬兒,“好比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講的就是淳于棼喝醉了酒在大槐樹下夢見自己跑到大槐安國當官做駙馬的故事。南柯一夢,世事無常。”

“那後來呢?”靠在副駕上假寐的魏千程突然問了一句,“就是那個做夢的人,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麼?”

他小時候很早被送到了國外讀書生活,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成語典故的確瞭解不多,洋鬼子的東西倒是接觸不少。

“沒有,他的經歷可沒有愛麗絲那麼美好。”晏羽的聲音溫潤清澈,娓娓道來就像帶著某種身臨其境的感慨。

“淳于棼先是在夢裡順風順水地迎娶公主,做了南柯太守,相當於副省長或者市長這種級別的大官吧。”

“他一夢二十年,君王器重、百姓擁戴、子嗣成群、家庭美滿,不過後來外敵入侵,這人打了敗仗、妻子病故、失去寵信、辭官歸隱……”

“夢醒之後,他發現那個所謂的大槐安國不過是他家院子裡老槐樹下的一個螞蟻洞,熙熙攘攘的螞蟻像極了夢裡聲色犬馬的人生,而通達之人置身事外來看,也不過爾爾。”

魏千程聽完,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晏羽,眉目染笑,“晏工是個通達之人嗎?”

晏羽愣了一下,“我?才不過一點點坐井觀天的經歷,怎麼敢在魏總和言總面前提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