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江之上,秋風瑟瑟。周祭依舊是一身素縞,峨冠博帶,神色鄭重地看著立在船頭的宋淮,眉目冷峻,態度莊重。

周祭道:“義士此去,挑家國重擔於一身,肩負除暴安良之使命,無論功成與否,祭必定終生感念義士恩德。義士家中可還有人?祭願代為照顧,直至義士平安歸來。”

宋淮抱劍憑欄而立,緇衣墨發,神采飛揚,“還望太子殿下記得對在下的承諾,饒太後一死,許她安享此生。”

他身後是幾大箱子的金銀財寶和盛放著魏延人頭的精緻木櫝。

“義士到底看上她什麼了?”周祭緊攢眉頭,提出疑問,這女人好大的能耐,竟然能讓宋淮至死都還對她惦念不忘!可印象中,除了胸前二兩肉,一副好皮囊,她還有些什麼?男寵遍地,穢亂不堪,不識大字,胸無點墨,莫不是世風不複,道德淪喪,男人的審美江河日下了?

“其實——”宋淮語滯。

周祭道:“此處並無他人,義士但講無妨,祭願聞其詳。”

“她是我的阿姊。”宋淮默默道。

“砰!”周祭心頭有巨石滾落,砸倒了他的鎮靜,他愀然變色,道:“若果真如此,義士此番是斷斷然去不成的了!”

他看著宋淮震驚的表情,意識到自己有些口不擇言,太過露骨,便緩和語氣道:“義士日前已經與曲幽臺見過廢太後,若她將刺陳之事公告於天下,這些時日的努力豈不都是白費了?連義士在陳國也會危在旦夕間,性命難保!”

“太子殿下莫不是怕我姐弟二人串通一氣,假意為太子效力,實則去勾結陳王吧?”宋淮斜眼看他。

“義士當真是冤枉祭了。”周祭委屈萬分,低垂眼瞼,一副有冤無處訴的表情。

宋淮道:“得知我與她身份之人,早已不複存在於世上,若我有意隱瞞,太子又如何得知?在下之所以據實相告,是將太子殿下看做生平知己,掘才伯樂,不願有一絲一毫隱瞞之處。也望太子殿下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要再為難於她。刺陳一事,事關蒼生萬民,在下從不曾對阿姊提過一個字。”

見周祭仍有猶豫之色,宋淮不禁冷笑,高聲道:“行走江湖,‘義’字打頭,在下怎會做出背主忘恩的禽獸行徑?昔年在下初入江湖時,曾說過,要麼富貴榮光,要麼客死他鄉,要麼名揚天下,要麼四海為家,要麼高居廟堂,高麼退遠湖江,要麼功成名就,要麼埋骨荒丘,如今能為太子殿下辦事,縱算是死,在下也絕無二話。”

“祭牢記於心,若有違對義士許下的承諾,必遭天打雷劈,滅頂之災。”周祭舉起右掌,對天立下重誓。

“在下告辭。”宋淮道,他轉身撥動船槳,一口咬下塞子,手提一壺濁酒,一壁行船,一壁飲酒,如閑雲野鶴,天地蜉蝣,消失在周祭視線內。

周祭心裡“咯噔”一沉,此去險阻萬千,可還能生還故裡?想當年廢太後給他下套,誣陷他調戲庶母,父皇一怒之下將他貶至巴蜀苦寒之地一十四年,為了皇家顏面,此事未曾對外透露半個字,只道他不務正業,該好好去歷練歷練。

臨走之時,他曾對母親承諾,他日必定殺進重城,一雪前恥,重奪他越國太子的權勢地位,讓母親得以揚眉吐氣,不再受賤婦的壓榨剝削。

母親當時只說:“好。”

而待他當真殺入平城時,卻只見一片荒冢,白骨堆積,十四年與母親相隔千城,尚有希冀,到如今相隔咫尺,墳墓裡外,卻是心冷到死,再無期盼。

世事莫測,總難預料,但願他此去,能平安無事。

起碼,殺死陳王後再死也不遲啊。

風蕭蕭,烏江寒;壯士去,不複還。

不複還啊不複還。

周祭回到宮中,心緒未定,便見太後宋春陽火急火燎地趕來,追著他問道:“他現在何處?”

周祭道:“兒臣愚鈍,不知母後口中的‘他’到底所謂何人。”

宋春陽兩眼發直,顫抖著拿出懷中的隨珠,“便是這顆隨珠的主人,宋淮他,現在何處?”

周祭平靜道:“母後說笑了,‘宋淮’二字,我聞所未聞,何談知道他的去留?”

“你若執意不肯相告,難道不怕我將你的計劃公之於眾麼?”宋春陽咬牙切齒道。

彷彿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般,周祭笑得十分和煦,“嗯?是麼?母後盡管一試,我倒是想要看看,事發之後,是我先死,還是他宋淮先死?”

“呵呵呵呵,傳言中仁義賢德的越國太子,原來竟是如此卑鄙算計的小人!呵呵!”

“多謝母後誇獎,”周祭笑道:“驪山腳下的皇陵已經修築好,兒臣特意命人在皇陵旁搭建了石屋,供母後日後常駐守陵,母後今日不妨收拾收拾,明日便可啟程動身了。”

“好!好!”宋春陽氣得發抖,蛾眉倒豎起來,扶著桌角方才立穩,“昔日孺子如今已成一國之主,再非我所能控制得了,守陵?好!我倒要看看你這越國的江山保得了幾日太平,你這越國的宗廟皇陵保得了幾日安康!”

“但願母後能有命留到越國國破城滅之日。”

宋春陽氣了個倒仰,吹眉毛瞪眼,實在拿著衣冠禽獸無法,跺了跺腳,憤然而去。“……無義之人,必遭天譴!”

無義麼?無義麼?

可這天下人,何人不在稱頌我的仁義道德?

作者有話要說:

攻快出來拯救小受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