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告訴傅驚辰,他已有半個多月聯系不到褚容。

“阿潯拍完戲後回過一次南城。之後說要去旅行。一開始打電話他還會接。現在……我已經撥不通他的手機。傅總,”王猛聲音幹澀、發型蓬亂,顯然已有許多天沒有好好休息過,“我很擔心阿潯。可我沒有能力找到他……”王猛想過報警。考慮到褚容如今已是半個公眾人物,又努力剋制沖動,冒昧前來尋求傅驚辰的幫助。但他又沒有傅驚辰的聯絡方式,在傅氏總部外枯守兩天,才終於等到人。此時也已慌得六神無主,不覺低聲喃喃:“都怪我不好,如果我能一直陪阿潯將電影拍完,他就不會突然不聲不響消失。”

傅驚辰面上未表露多少情緒,心跳卻已淩亂不堪。王猛那番自言自語,更讓他察覺出許多不同尋常之處,便向王猛問道:“容容在拍戲時,可有過什麼不妥?”

王猛驚覺失言,與傅驚辰對視一陣,轉頭移開目光,“……有一些事,不方便對其他人講。”頓一頓又補充說:“如果傅總想知道,等找到了阿潯,就親自問他吧。”

這般回答,便是承認拍攝中途的確出過事。傅驚辰手掌握緊,指關節用力到泛白。他想起《侵蝕》殺青當日,褚容在最後一次媒體跟組採訪中,曾笑言要出門旅行散心,還要盡量離沈蔚風遠一些,以免當真被安臣附身錯愛上他。

“那樣可就慘了。”當時褚容笑語晏晏,隨口說笑般道:“愛而不得。以安臣的個性,是真的要將人用鎖鏈綁起來,困在自己身邊的。”他說完自己先失笑擺手,惹得記者跟一旁的沈蔚風也一同開懷大笑。

人人都以為,褚容不過是在借勢與沈蔚風炒cp,以維持個人及《侵蝕》的宣傳熱度。訪談播出後,網上甚至有沈蔚風的粉絲,謾罵褚容厚顏無恥倒貼一線明星炒作。就連傅驚辰清醒後回看採訪影片,也未曾多加深思,只一再叮囑餘懷遠,時刻注意把控引導網路輿論風向。

傅驚辰閉上眼睛,心底湧出海潮般的自責與懊悔。別人對褚容不夠瞭解,他為何竟也略過了這些早有徵兆的蛛絲馬跡?是對褚容過於放心?還是過於輕忽?

傅驚辰一直都感覺得到,褚容的心中有一盞燈。猶如心海中永不熄滅的燈塔,哪怕只是熒熒微光,卻能始終映照褚容的心路,指引他一路向前,永不迷失。就如褚容雖然年輕,過去他們在一起時,褚容也總愛耍賴撒嬌,懶洋洋地吃不得苦。可褚容的骨子裡,卻從來都獨立、堅韌。似乎任何磨難和痛苦,都無法真正擊倒他,而只是助他成長的基石。

但無論褚容如何堅強,都不是他放任那個青年獨自在風雪中跋涉的理由。更何況飾演安臣,是與以往截然不同,更為艱難和真實的磨礪。不嚴謹地講,《侵蝕》的劇本經由初雪修改後,安臣這個角色,幾乎是為褚容量身打造。這當然有助於褚容更迅速、深入地吃透角色。但與此對應,褚容被角色吞沒的風險,也不可避免地成倍增加。

那些在後期採訪中,看似略顯出位的玩笑、炒作,或許便是褚容難以承受,有意無意間釋放出的訊號。他也許在期望,能有一個看得懂的人,可以拖住他的手,讓他避免徹底陷入安臣的情緒泥潭。

可惜那個本應該看懂的人,一貫地遲鈍、冷漠、自以為是,只顧沉浸在錯失所愛的懊悔中,竟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傅總……”王猛滿目焦灼,緊盯著傅驚辰。

傅驚辰張開眼睛回望他,片刻鄭重點頭,“我會找到容容。會讓他好起來。”

當一個人決定逃離過去,隱沒到人海之中,要想再將人找出來,便彷彿大海撈針。

六年前褚容改換姓名,特意避開搭乘飛機、火車,漫無目的走走停停,最終落腳在南城。

傅驚辰遣出人手,經年累月尋找,卻總在將要有所收獲時偏離方向。待被網路曝光,終於確定下褚容生活的城市後,傅驚辰難免也要懷疑,此前那麼多年尋找未果,是否是有人刻意從中作梗。

他自然而然疑心到薛睿。但經由近來連番變故,他對自己工作的團隊、傅淵,乃至大哥傅驚雲,都生出若有似無的猜疑。是以這回褚容再次失蹤,他未再調動公司力量尋找。只私下聯系在公安廳任職的熟人,幫助查詢褚容行蹤。

幸好褚容未再刻意隱瞞蹤跡,在機場、火車站,以及各大連鎖酒店,都留下了購票與登記入住的記錄。看他行走的路線,確實似在各地周遊旅行。但在一週之前,褚容的出行記錄忽然消失。

傅驚辰趕到褚容最後出現過的城市,只找到他入住與離開酒店的記錄。至於離開後的訊息,再一次石沉大海。

傅驚辰反複審視地圖,當看到臨近城市標註有d市時,他眸光驟然大亮,心中的喜悅幾欲噴薄而出。

“找到了!”傅驚辰篤定道:“終於找到了!”

褚容曾在《侵蝕》殺青前的直播採訪中提到過,d市是一個適合“精神分裂患者”修養的城市。彼時,傅驚辰只當這是一句應付媒體的俏皮話。如今方才明白,褚容早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

d市風景秀麗,三面青山圍繞,另有一泓湖水,翡翠一般,鑲嵌在城市邊緣。

葉導的劇組向來注重保密。《侵蝕》在d市拍攝將近月餘,並未大張旗鼓,喧鬧到人盡皆知。

傅驚辰拿著褚容的照片,去大大小小酒店、旅社逐一詢問。兩天下來毫無收獲。d市小巧袖珍,與南城相仿,是座只有兩三條主幹道的小城市。這兩天來,傅驚辰幾乎已將所有稍具規模的酒店全部打探完畢。莫非,他又找錯了方向?

心口的焦躁漸漸按捺不住。第二次從一家快捷酒店走出來,傅驚辰喉嚨幹癢,忽然想吸一支煙。他戒煙已久,身上自然沒有備好的香煙,便隨便走進一家便利店,挑了一盒口味比較清淡的薄荷煙。付過賬後,傅驚辰出於慣性,拿出照片,問老闆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人。

老闆只掃了一眼,便連連點頭,“見過見過。這個年輕人,天天在對面湖邊釣魚。也在我這裡買過煙。我見過的。”

喜訊過於突然,傅驚辰幾乎無法相信,一再向老闆確認,“當真見過?沒有認錯人?”

“當然不會認錯!長得這麼好看的青年仔,你當時每天都能碰到的嗎?”

傅驚辰道過謝,出門攔下一輛出租,立刻趕往對面湖岸。

這片湖水周邊,傅驚辰實際已來過數次。但褚容只在每天正午在湖邊釣魚。每一次兩人都剛好錯過。

這次傅驚辰趕到湖邊,時間剛好指向十二點。初秋的南方,中午時分太陽仍舊毒辣。湖邊水汽蒸騰,更添幾分悶熱。遊人也都暫且離去。整片湖水周邊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傅驚辰跑至岸邊,焦急環顧四周,不敢挪動半步。大約有過半個小時,傅驚辰已被烈日曬到滿頭汗水。在離他不遠處,一個高瘦的身影緩緩走過來。那人低著頭,長發幹枯淩亂垂下肩膀,身上穿一件肥肥大大的淺灰外套。到了湖邊,放下手裡的馬紮,專心擺弄魚鈎魚餌。

傅驚辰深吸一口氣,緩步向那人走過去。直到兩人相距數米遠。傅驚辰謹慎停下腳,緩了一緩,輕聲開口喚道:“容容……”

那人似是沒有聽到,一徑垂著頭,專注在小桶中挑選餌料。

傅驚辰再邁進一步,又喊一聲,“安臣。”

那人手中一頓,怔怔抬起頭來。他神情冷淡而迷茫,散亂的長發背後,卻是一張異常美麗的臉。雖已瘦到雙頰凹陷,輪廓線條仍舊精緻流暢。

傅驚辰心口一窒,目光死死鎖住褚容幹瘦的面龐,小心翼翼向他伸出手,“容容,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