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容的眼中似蒙了一層霧,讓他與周遭世界微妙地隔絕開來。他仰起頭,略顯滯澀的視線對上傅驚辰。花去好一會兒工夫,才彷彿認出眼前的人。褚容眼中的茫然悄然退去,嘴唇輕微翕動,半晌低聲道:“……你怎麼,現在才來?”

傅驚辰已分辨不出,在他胸膛中撕扯的情緒是何種滋味。他走到褚容身前,矮身單膝跪地,生怕驚嚇到褚容一般,用極輕柔的聲音道:“對不起容容,我來晚了。”他輕輕握住褚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裡,“跟我回去好嗎?回去以後,我有許多話想說給容容聽。”

褚容低下頭,呆呆看自己被傅驚辰合攏在掌心的手。傅驚辰等他的回應。他卻好似石化了一般,不開口講話,也毫無肢體反應。

傅驚辰很輕地捏一下褚容的指尖,“容容……”

褚容忽然似被點醒,兀地抬頭盯住他。兩人靜默對視。片刻後,褚容突然甩開傅驚辰起身便走。

傅驚辰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追上去,“容容!”他去抓褚容手臂,又被用力掙開。

“你走!”褚容背對他,與方才的呆滯截然不同,聲音也變得尖利冷酷,“立刻!馬上!現在就給我滾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明白褚容如今情緒極為不穩。但親眼見到褚容對自己如此抗拒,甚至出言斥罵,傅驚辰心中仍覺酸楚。便是在六年前,他們鬧得最不可開交的那段時間,褚容氣鬱交加,時常因一點小事暴怒狂躁。更曾在傅驚辰面前,將整整一套公寓砸得面目全非。即使如此,褚容對傅驚辰,仍舊連一句粗口也不曾講過。六年以後兩人重逢,褚容待他早已不同以往。現下更視他如毒蛇猛獸,厭憎到極點。他是合該受此對待,並沒有委屈的道理。只難為褚容面上聲色俱厲,怕是內心還要怨憤難過。

傅驚辰一時情難自抑,直接上前擁住褚容,將他緊抱在懷裡,道:“你生氣可以,但不要趕我走。”褚容極力掙紮,傅驚辰便將人抱得更緊些,“你也趕不走我。這回既然找到了你,無論如何都要帶你一同回去。”懷裡的人比看上去更要消瘦。傅驚辰雙臂卡在褚容腰間,感覺便似擁著一具嶙峋的骨架。離得近了,還能聞到褚容身上隱約的酒氣。雖被沐浴露的氣味沖淡,仍難完全遮蓋。傅驚辰皺眉沉聲道:“暴瘦、酗酒。你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我怎麼能放心。”

褚容慢慢停下掙紮,靜了靜,徐徐轉頭看住傅驚辰。離開那六年,褚容又長高許多,如今身高與傅驚辰相若。兩個人身體緊貼。褚容側過頭來,面龐便與傅驚辰不過相距寸許。目光交纏,彼此呼吸間的氣息也纏繞在一處。

傅驚辰頓時怔住,清晰地在褚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臉孔。十四年前,當他第一眼見到褚容,便情不自禁驚嘆,這個孩子的容貌,是上天慷慨饋贈的禮物。而現在,那雙美麗到不真實的眼睛,像他們初遇時一樣,只專注地、心無旁騖地看著他一個人。濕潤的黑色眼瞳微芒閃爍,彷彿幽謐的星空,散發吸附他靈魂的魔力。

心跳忽然變得有些快,面頰似乎也泛起輕微熱意。傅驚辰倉促垂下視線,抱緊褚容腰間的手,也不覺慢慢松開。他正要隨意說些什麼,手腕忽然被褚容反手攥緊。傅驚辰訝異抬眼。

褚容唇角緊繃,雙眼鋒芒銳利。巡視一般,視線由傅驚辰發絲緩緩移動至下頜。他看得那樣認真,彷彿要將傅驚辰的面孔,深深印刻在記憶裡。似乎足足過了半日那樣久,褚容方才微眯起雙眼,確認般問道:“真的不走?”

傅驚辰搖頭。

褚容毫無徵兆展顏一笑,“好……既然這樣,到時可別又後悔。”他姿容絕麗,哪怕左臉的傷疤,也絲毫無法折損他的美好。簡單勾唇一笑,便仿如春花綻放,讓空氣都變得清甜。

傅驚辰又多看褚容一眼,便似被他豔色所迷,連他之後講了什麼也未留意。只任由褚容拖著他的手腕走上湖岸,又穿過一條街道,往近旁的一個居民小區走去。

褚容來到d市的第一天,便找中介租下一套一居室公寓。他是打算在這裡長住一段的,最開始便未去過賓館。

房間不大,剛好足夠一個人獨居。推開公寓防盜門,褚容才放開傅驚辰的手腕,踢開鞋子光腳踩在地板上,徑自往客廳去。傅驚辰站在原地稍作猶豫,自己開啟鞋櫃拿出拖鞋換好,跟在褚容身後走進客廳。

客廳,不,應該說整間公寓,看起來都雜亂無章。顯而易見,褚容自從搬進這裡,便從未打掃過。換下的衣服隨手扔在地板、沙發上。茶幾上堆滿泡麵杯和食品袋。下面的垃圾桶旁邊,還橫臥著幾只空酒瓶。

傅驚辰輕輕蹙眉。褚容對酒精的依賴程度,或許比他想象的更加嚴重。公寓裡的空氣,似乎稍微擰一下,便要落下一滴酒水來。

褚容走至沙發前,背對傅驚辰脫下外套,隨意抓過搭在沙發靠背的一件t恤換上。他在外套裡面,沒有穿內襯。白皙背脊袒露出來,竟從肩膀到腰際,都被一大片刺青佔滿。

傅驚辰瞬時怔愣,目光黏在褚容背上再難挪開。但褚容很快換好衣服,將刺青重新遮蓋在布料下。傅驚辰甚至未及看清,那刺青究竟是什麼圖案。他只彷彿看到大片大片,濃鬱到近乎墨色的玫瑰花。

莫非,是黑魔術玫瑰?

剛剛平靜少許的心,又開始紛雜淩亂。傅驚辰正要轉開頭去,褚容卻已發現他,雙手插在休閑褲口袋中,慢慢踱到傅驚辰身邊,嘴唇湊在他耳邊,問:“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