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昭為何會自請遠放,事情還得追溯到三年前,震驚朝野的太子勾結丞相謀反案。

平康三年,柳昭作為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使臣出使南楚。

待三月後,他從南楚歸京,還不知朝堂上的格局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昭持節歸來,剛進城門,迎面遇上個一路狂奔,衣衫不整的男子,也不知是哪個府上的逃奴,身後追來了不少持棍棒的小廝。

那男子慌不擇路,一頭撞進柳昭懷裡,柳昭忙好心扶起他,待撥開他面上散亂的發絲,看清他的臉,心裡不禁又驚又疑。

驚的是,眼前這個左頰被施了黥面之刑,刺了個“奴”字的男子,正是他的同窗、同榜、同僚,他恩師謝相的獨子,謝澍!

疑的是,堂堂探花郎、丞相之子,為何會當街被人追趕,竟像個逃奴一般!

此時他懷裡的謝澍,被毒打了多日,面容枯槁,哪裡還有三個月前意氣風發的樣子,他能逃出來不過是拼著他的骨氣。

謝澍認出了眼前人是一路風塵僕僕歸京的柳昭,狠狠掐著他的手臂,字字泣血:“我、爹、死、了,你為何現在才回來!”

一句話,五雷轟頂。

謝澍後來自然是被柳昭救回了柳府,他也從兄長柳昀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戶部尚書容自道聯合朝臣,帶頭告發太子與謝相密謀,在京郊屯兵十萬,意圖不軌。

這容家與謝家乃是世交,兩家兒女甚至還立有婚約,容尚書作為首告之人,就已經讓多疑的皇帝信了五分。

而太子這幾年勢力水漲船高,又有個當丞相的舅舅,皇帝深為忌憚,因而只是命嚴太尉聯合兵部、刑部審了幾個領頭的將領,得了份漏洞百出的供詞,就落實了太子謀反的罪名。

太子被廢圈禁東宮,還不算最差的結局,可憐謝相在獄中自盡,相府被抄,女眷沒入宮中為奴,成年男子皆流放北疆。

而謝澍,因著出身不凡,向來恃才傲物,在京中開罪的人不少,不知被何人暗中買下,丟到了京城裡最有名的勾欄院裡。

謝澍如何肯就範,逃了一次,抓回來被老鴇黥了面,連續餓了幾日,打了幾日,守衛看他奄奄一息,如爛泥一般,放鬆了警惕,這才給了他二次逃跑的機會。

好在,這次他遇上了柳昭,可他臉上的刺青卻再也難以祛除,成了他終生的恥辱。

柳昭年輕氣盛,知道了這樣可笑真相,怎肯接受。

他少時師從那時還為太傅的謝相,對自己的老師品行自然瞭解,更是相信,無論如何,謝相也不會做出謀逆之事。

他跪在宮門外三天三夜,大喊太子和謝相冤枉,請求面聖陳情。

天子無情,如何肯給他這個機會,又宣了他父親禮部尚書柳斌進宮,申飭了一番,令他將兒子帶回去,好好教教他該如何為人臣子。

柳斌出了宮門,將跪了三天的柳昭,強行綁了,扔進馬車裡帶回了柳府。

一下馬車,就把人揪到了柳家祠堂,命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

柳斌怒氣沖沖道:“早知道你會如此,三月前我才求了聖上,讓你出使南楚。你瞧瞧你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抄家的是我柳府!”

柳昭吹了三天的冷風,已有些燒的神志不清,可聽他父親這話,他倒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反問道:“原來,父親早就知道謝家有此一禍,是也不是?”

柳斌怒極反笑:“是又如何?‘登高必跌重’,他謝家幫著太子,在朝中勢力如日中天之時,就應該想到有今日!”

柳昭跪的搖搖晃晃,冷笑數聲道:“原來,你們都知道,你們都盼著太子和謝家倒臺,這樣你們才能爬上去對不對?可笑啊可笑,這名利場,就這般值得你們汲汲營營,趨之若鶩?都是一群欺世盜名之徒!”

柳斌一腳踹到他肩上,怒不可遏,道:“你這是在和誰說話!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當爹的嗎?他謝知慍不過教了你幾年書,今天就算給你跪到聖上面前的機會,你是想拉著我柳家給他謝家陪葬是不是?!”

柳昭昏昏沉沉從地上爬起來,還不忘整理了下衣袍,跪的筆直,冷冷道:“老師教我,‘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沒有教我媚上欺下,獨善其身!我柳昭,終生當以老師教我之道行事、做人……”

他口才向來出眾,柳斌卻不容他再說下去,氣的讓下人拿了家法過來,狠狠在他背上抽了幾十鞭想讓他知錯求饒,可柳昭不躲不讓,跪的紋絲不動。

最後還是柳昀得了信,趕來祠堂,攔住了他父親,柳昭才得以站著走出祠堂。

剛出祠堂,柳昭就昏了過去,在床上足足昏睡了兩日才醒。

醒了之後,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藉口養傷,誰也不見,柳斌見他也不鬧著要面聖了,也就聽之任之。

同在柳府養傷的還有謝澍,也是唯一能進柳昭屋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