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的拜帖果然如平地一聲雷,投入了廣陵府,立時脫穎而出。

翌日,王府派了人來兩人落腳的客棧請謝無秋進府一敘。

“謝衡,謝先生麼?”來的那人恭恭敬敬的,以上賓之禮相待。謝無秋端著應了,等那人去前面引路時,他趕緊湊到晏衡跟前問:“一會兒見了張雋我該說什麼?”

晏衡低聲道:“不用說什麼,你就裝氣定神閑胸有成竹就好了,這個是你的拿手好戲吧?”

謝無秋不滿地撇了撇嘴,不等他還嘴,晏衡就指著他道:“別露出現在這種表情啊,傻的要命。總之他問什麼,你就點頭,微笑,對視,不語,就行了,懂?”

“哦。”

不多時謝無秋被請進了會客堂,張雋踩著一隻木履鞋便迎出來了,像是案牘勞形的模樣,嘴上卻笑意盈盈:“謝先生!終於見到先生了,先生裡面請。”

謝無秋調整了一下微笑,默唸著“氣定神閑”四個大字,揹著手走了進去。

張雋見他眼底一片烏青,想是昨夜沒有睡好,便隨口寒暄了句:“先生昨夜不成寐麼?”

謝無秋楞了一下,想昨晚被晏衡一句話攪得久不成眠,便半是真抱怨半是應付道:“都是拙荊不懂事鬧的。”

張雋怔忡,霎時間想歪了這句話,他方才出去相迎,遠遠瞧著晏衡了,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那身形一看便是美人,越是拿輕紗遮著面,越添動人。

“折騰到很晚吧?”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拍拍謝無秋的肩:“我家那個也是這樣,一到夜裡就磨人得緊。”

謝無秋一時沒跟上張雋的思路,但想到晏衡教他的,便裝作很懂,點頭,微笑,和張雋交換了一個“我理解你,就是這樣”的眼神。

張雋笑得愈發耐人尋味:“賢閣生得美,謝先生是好福氣啊。”

謝無秋繼續點頭,微笑。

這場交談開始的魚唇不對驢嘴,到最後竟卻也相談甚歡。晏衡有意要謝無秋隱藏身手,當個智囊,他便也沒提自己會功夫的事。拜帖裡寫得都是策論,張雋也當謝無秋是個文士,於是給他許了個軍師當。並說,如果此番能率先擊退翟景軍隊的先行部隊,殺敵士氣,升他做更大的官也不在話下。

謝無秋回來以後給晏衡轉述今日的談話內容,問他:“你說他是想重用我還是不想?他把我分到第二十五支軍——他弟弟的麾下,讓我給他弟弟張永當軍師,這軍功,到最後還能記到我頭上來?”

晏衡沉吟:“待先見過那張永再說。”

第二日謝無秋前去述職,晏衡也跟去了,“女子”在軍中多有不便,他披了皂紗喏喏跟在謝無秋身後,裝作是個沒出過遠門、不敢離開夫君半步的小妻子。

這個張永卻沒有他哥哥張雋半分沉穩內斂,見到謝無秋,頗為傲慢地道:“你就是哥哥派給我的小軍師?”待看到他身後的晏衡,語氣甚至輕浮起來,“喲,小軍師夫人長得真俊。”

謝無秋擋了擋晏衡,瞬間對這個人沒什麼好感了。

這張永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能,便不硬裝有料,哥哥給他派了幫手,他就放權給這個幫手。

不過這個“幫手”可就沒那麼高興了。

謝無秋雖說也是一戰成名的英雄,但靠的是手中劍,打仗這種事他是沒興趣的,兵書也沒讀過幾本,紙上談兵都不行更別說實際作戰了。

翟景的十萬大軍從許昌南下,先行部隊就有三萬,而張永手下真就只有區區五千人,即便張家軍比翟軍更擅長水上作戰,這一仗也不是那麼好打。

前幾日晏衡都往返於濡須口和牛渚之間考察地勢,離建業三十裡的河上有一所大壩,地處高勢,這兩日雨水綿綿,水勢高漲,晏衡找來了匠師仔細詢問,似乎有意水攻。當時張永也在一旁,聽了以後,立即說:“不如把敵軍引到此處,開閘放水淹敵,別說三萬,七萬也不在話下。”

謝無秋不明其中利害,只覺得水攻之法甚好,正要點頭贊許,卻被晏衡攔住。晏衡說:“洪水一發,河水下流的城池皆將溺亡,屆時屍殍遍野,沒有月餘,災難不會過去,還是另謀他法吧。”

張永道:“戰爭一起,百姓傷亡在所難免,顧慮這顧慮那,贏不了這一仗死的人只會更多,倒時我廣陵子弟棄城而降,一切就都晚了。”

晏衡心中冷笑一聲,面紗下的臉麻木,不置一詞。謝無秋當機立斷:“張統領莫急,我還有更好的辦法,這水淹翟軍,還是先且算了吧。”

張永狐疑道:“既然如此,聽謝軍師的就是。”

謝無秋老神在在地點頭,暗中卻偷看了晏衡好幾眼。一來意外晏衡會考慮那些因素,二來不知道他是否有更好的辦法。

晚上回了軍帳,謝無秋問晏衡:“算著日子,翟軍不日就能抵達河對岸,你有對策了嗎?沒有咱們還是早點跑路,別沾這個腥。”

“出息。”晏衡白他一眼。

“那你說說,五千廣陵軍,怎麼打贏對面三萬人?”

“此次不在取勝,而在退敵。”晏衡道。

“退敵?”謝無秋一挑眉,“怎麼個退法?”

“翟景這次派來的前線將領是郭欽,此人你可聽過?”

謝無秋搖搖頭。晏衡續道:“此人好大喜功,並無實幹,此番率重兵伐張,定然信心滿滿,恃強輕敵,不會去勘察地形,制定戰策,嚇走他,並非難事。”

晏衡邊說邊拿著毛筆在地圖上勾勾畫畫,謝無秋看著燈下指揮若定的人,心裡一陣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