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吃了一驚,這麼些日子以來,他幾時見小謝示過弱?這小孩不是在吹牛就是在吹牛,雖然好像說的大都也做到了,但是以他的性格,能逞強肯定要逞到底的,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晏衡攬住他的背,惱道:“你昨晚既沒拋下我,我決不能在你這個樣子時拋下你,我們的交易還沒有完成,我斷不會食言。你放心好了,我陪著你。”

聽了他這話,小謝一下子洩了力氣,整個人軟倒在晏衡懷裡。晏衡抱著他把他放在床上,問道:“所以現在能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麼?”

小謝竭力繃著麵皮,但明顯身子都開始痙攣起來,嚇得晏衡不知所措,反倒讓小謝安慰他道:“沒事……不是第一次了,熬過今晚就好,你去……把門關上,別叫獵戶大哥看見。”

晏衡慌忙照做,合上門回來,又聽他道:“再找幾根繩子來,把我捆住,越緊越好。”

晏衡雖驚疑,但仍然照做,取了獵戶方才捆獵物的麻繩,把兩根擰成一股,將小謝嚴實地綁了起來。做完後他也出了一頭汗,跪坐在床榻邊仔細瞧小謝。

約莫過了兩炷香,小謝開始不妙了。

他身上青筋暴起,冷汗直下,盤腿運功,過著清心靜氣的口訣。

看他的樣子,竟像是走火入魔。

莫非是武功練得太雜,東學一腳西學一腳,導致經脈紊亂麼?

晏衡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卻也不敢碰他,稍微坐遠了些,怕擾亂他的氣息。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謝的嗓子裡開始發出低低的嘶吼,甚至運功想掙脫繩索,看他的神智似乎到達清醒邊緣,已經難以自持了。晏衡怕驚動獵戶,悄悄開啟門看了一眼,見人好像已經外出了,稍稍鬆了口氣,但他剛一轉身,就看見小謝滾下了床,痛苦地亂撞。

晏衡趕緊過去穩住他:“小謝!小謝?能聽見我說話嗎?”

小謝緊緊閉著眼睛,野獸一般發出“啊啊”地嘶叫。

他身上的繩索已經緊緊勒入肌膚,留下的深深的痕跡,有幾處都已被磨破,滲出幾絲血跡來,晏衡看了於心不忍,終是給他解開了繩索,只靠著肉身來困住他不讓他自殘。

小謝一朝脫困,立即起身要往外跑,晏衡從身後死死抱住他將他往回拖,不料小謝忽然轉身並指為劍攻晏衡面門,晏衡趕緊撒手回守,“紅酥手”脫手甩出,刺入小謝膻中穴,小謝身形稍滯,晏衡欲趁機再次制住他,剛一近身,小謝又是指如利劍橫掃過來,晏衡反應也快,連躲了十幾招,誰知小謝出手越來越快,晏衡才驚覺自己已跟著他的節奏被帶入了圈套,周身看似沒有破綻,實則如在死角,並無退路。

快雪時晴!

晏衡心裡吃驚,這是蒼崖劍法,他見識過!

若說上次對敵只是模仿鐘宵,那麼這次他完全是下意識用出了蒼崖劍法,無劍勝有劍,這招式他已然融會貫通了。

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晏衡越是和他對招越是心驚,十二樓的對雨決絕對也稱得上江湖排名前列的武功,他的針法更是父親嚴厲自教導下苦學出來的,父親當年和蒼崖掌門秦端陽過招都不曾落過下風,可這套針法到了他手上對陣蒼崖劍法,居然佔不到任何便宜,究竟是他學藝不精,還是對手太過強?

一個潼關來的流民,如何能習得如此正統純烈的蒼崖劍法?

好在小謝此時近乎走火入魔,狀態時好時壞,那招“快雪時晴”不及給晏衡致命一擊,他自己便先亂了步法,晏衡趕緊出針封他去路,十指靈活遊走在小謝周身,一招“掃林亭”攻他不備,點他要穴,終於將人制住。

晏衡拖著他回到床上,猶豫該不該再把他綁起來,但小謝雙手緊緊扣著自己的咽喉,抓撓前胸,衣服都被他扯成布條,身上也被自己抓出好幾道傷來,這些無意識的力道似在昭示他忍受著多大的痛苦。

而被撕破的衣服隱隱露出他左臂上的一道醜陋的傷疤,看起來像是刀傷,晏衡忽然靈光乍現,撿回了一直想不起來的昨晚的記憶,昨晚就是這隻手臂,這道刀疤,他施用金縷曲的時候,這手臂就橫在他眼前,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的確是小謝在暴雨中找到了他,給他提供了自己的氣血,還揹著他上山找到了這家農戶。

晏衡終究不忍,伸手按住小謝的手與自己交握,小謝失了發洩的渠道,張口就咬住了晏衡的肩。晏衡悶哼一聲,卻沒有阻止他,只是緊了緊他的手,說:“痛就咬吧,算我欠你的。”

小謝彷彿真的聽懂了,牙上加重了力道,利齒刺入晏衡的肌膚,粗麻布很快滲出一灘殷紅的血跡來。

晏衡側過臉,陡然看見小謝鬢角處有一絲不是很服帖的面板,輕微翹起,薄如蟬翼,晏衡心中遽地一驚,探手去摸,但小謝的手仍然與他緊緊相握,他便借用“紅酥手”挑開那層薄膠,用力一扯。

薄膠竟是一層假皮,逼真的從未令晏衡和其他人覺察,而假皮底下,少年的真實面貌終於暴露出來,那是一張比假皮還要俊俏幾分的容顏,顴骨比先前高些,圓圓的有點可愛,不笑時嘴角也輕輕上彎,很是調皮,面龐比先前柔和幾分,帶了些許少年人的稚氣。

不知是不是那血腥味使得小謝清醒了一瞬,他驀地鬆了齒上力道,偏過頭,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那張沒有血色的面龐。

五感似乎頃刻間回來了,他聞見這人身上淡淡的藥香,看見這人顰著地眉心,聽見這人壓抑地喘息,然後他低了低頭,看到了自己方才咬著的地方,是他的肩,他扯開了這人肩上被咬碎的衣布,露出一塊雪白的肌膚,和猙獰的咬傷,一溜血跡蜿蜒而下,紅的更紅,白的更白。

小謝怔然凝視了片刻,口齒不清地喃喃了一聲:“晏芳含……”

然後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