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攸宮。

自從胡蘊蓉死後,甄嬛就再未曾涉足。而晚芳儀的晴彩閣在明攸宮南角,這裡地氣冬暖夏涼,到了中秋時節依舊花木扶疏,一叢叢玉板白如白茫茫星子妝點綠玉藤蘿之間,映著向南牆架上的火紅淩霄,一清一豔,愈加顯得綺色無邊。花葉蔥蘢間有太湖奇石突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燕禧殿富麗景象,倒頗富江南庭院風雅韻致。

宮苑明窗之外,有幾株光禿禿的樹木,顯是玄淩從倚梅園移來的玉蕊檀心梅,只可惜未到開放時。甄嬛安坐於玄淩身旁,看著晚芳儀縮在臥榻的角落裡,兩頰蠟黃,雙眼通紅,不施粉黛,如雲的發絲亂蓬蓬散落在肩頭,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繡花寢衣,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狹長嫵媚的眼簾小心翼翼地垂著,唇邊哀傷受驚的委屈還未褪去。玄淩正坐在榻前,與她嚶嚶私語,好生安慰。

甄嬛想起原著裡的姜小媛,只覺好笑,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嘆息道:“皇上,晚芳儀這副模樣,臣妾等看了也覺可憐。不過萬事總有解決的辦法,淑妃已經在查問了,晚芳儀一味地傷心,總歸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宮內靜極了,遙遙卻只聽見遠處杜鵑啼血喋喋不休,聲聲歸去,風動竹影移,月光漸照東天。紫銅鶴頂蟠枝燭臺上的蠟燭燃得正旺,化下的滴滴紅蠟,當真似紅淚一般,靜靜滴垂落無聲。

玄淩神色痛惜,安撫地拍著晚芳儀的背心,柔聲道:“朕務必還你一個公道。”

因為晚芳儀的變故,中秋晚宴草草結束,而晚芳儀就近挪進了柔儀殿偏殿,可惜雖有衛臨拼盡全力,仍未能挽回她肚子裡四個月的龍胎。

因嬪妃流産是不吉,憂心晚芳儀龍胎而未曾離去的溫儀便向玄淩進言,將昏迷不醒的晚芳儀送回了晴彩閣。又雲晚芳儀是在柔儀殿出事,為避嫌疑,筵席上上下下的吃食應該重新檢查一番才好。

她雖未明說,但話裡話外已將懷疑引向甄嬛。其時,玄淩伸手緊緊包握住甄嬛的素手,目光直欲探到她眼眸深處。他的手指薄而修長,觸在面板上有森森的涼意漫出。然後,甄嬛聽到他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只是兩個字:“嬛嬛。”

甄嬛猜不到他的心思,或許他信了,或許他只是疑心,眼角的餘光望見依牆而立的淑妃,她靜靜看著前方的溫儀,暗紅的燭光散落她眉間眼角,神色悲憫,是不解,也是憐她自己多年苦心。

“溫儀所言極是。”甄嬛淡淡蹙眉,似乎凝了多少清愁憂心,“可惜了晚芳儀……今日之事實在意外,臣妾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只怕幕後有人暗害。誠如溫儀所言,依臣妾看,自柔儀殿宮人始,今日筵席上的人都應好好查問,以慰皇嗣在天之靈。”

玄淩注視著甄嬛,又看一看昏睡的晚芳儀,吐出喉底的暗啞:“就依皇後的意思辦吧……淑妃,你多操心。”

輕飄飄一句話,已是將此事交與了淑妃。甄嬛轉眼看著淑妃沉聲接旨,而溫儀面上似有不甘。她不禁諷笑,沒有設身處地經歷過宮鬥的人,想的辦法再多再好也是空談。就說這情緒控制,溫儀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淑妃……她是聰明人。

水藍色墜珠門簾忽然被一雙手掀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去,只見淑妃邁著沉重的步伐進來,面色沉鬱一如烏雲密佈,她上前屈膝請了一安,“皇上萬福金安。”

玄淩知道已有結果,隨口喚了她起來,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淑妃抬眉看了一眼甄嬛,徐徐道:“臣妾奉旨勘察筵席上下吃食,在晚芳儀喝的梅子湯中發現了寒涼的藥物。經太醫檢視,藥物極為活血傷胎,稍飲便會流産。”她身邊的吉祥捧著殘留半碗的梅子湯在玄淩面前,畢恭畢敬。

聽見“梅子湯”三字,玄淩的眉宇微皺,霎時無數或驚訝或瞭然的目光射向甄嬛,晚芳儀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悽厲的哭聲在小小的閣子裡左沖右突,撕心裂肺,似無數支狠狠紮進肌理骨髓的針,令人心酸。

“怎……怎會如此?”溫儀花容失色,似乎方才醒過神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甄嬛和淑妃,“怎會是母後……母妃,這是否有誤會?母後怎會……”

淑妃緊緊盯著溫儀,眼中有些微的失望和無奈:“皇上若不信,大可親自問話。然事涉中宮,不可草率,梅子湯中雖有傷胎之物,但是否有人陷害皇後,仍需調查,不可輕斷。”

溫儀看著淑妃,小聲道:“可那梅子湯是槿汐姑姑親自取來的……”

晚芳儀掩面,伏在玄淩胸口痛哭不已,她小小的肩膀大力地瑟縮著,抖動的起伏像海浪一樣一漲一落,“臣妾的孩子……他還這樣小……”

玄淩一手扶著她,一面看著甄嬛,眼中有悲涼閃過:“事已至此,皇後可有何話說?”

所以十六年夫妻,也不過如此吧。甄嬛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紅暈,酸澀之味亦哽上了喉頭,“皇上既然問了,便是心有疑慮了。臣妾會自證清白。”說著又看向淑妃,“姐姐說有太醫為證,想必太醫就在殿外等候了?”

淑妃頷首:“溫太醫在外候傳。”

“既然如此,何不召他進來仔細查問。”甄嬛瞟了李長一眼,李長會意,立時宣了溫實初進來。

“溫太醫一向照料本宮與幾位皇子、帝姬,皇上若擔心他會偏袒,也可再召其他太醫。”甄嬛看著玄淩,話卻是沖著溫儀去的。她自然要從一開始就把嫌疑從自己身上去掉,將溫儀的話擋回去。

“不必。”玄淩看出甄嬛笑中的傷心色,連忙道,“溫太醫是個忠厚的老實人,不會說謊。”

“那便最好。”甄嬛淡淡一笑,團扇一指那半碗梅子湯道:“溫太醫請仔細看看這梅子湯。本宮怎麼覺得這湯的顏色有些濃豔?氣味聞起來也不是極好。”

溫實初應聲執起玉碗,細嗅片刻,疑雲乍生,又用貼身的小銀勺舀起些許,小心翼翼地嘗了嘗,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向玄淩恭敬叩首道:“稟皇上,小主所食梅子湯是因放了寒涼傷胎之藥物,以至湯汁顏色變深。此藥藥性猛烈,服下即刻就會有劇烈腹痛,且苦味甚濃,梅子湯之酸甜亦不能掩過,小主飲湯之時料應有所察覺才是。”

溫實初一番話,又引起眾人疑惑,欣妃心直口快,已忍不住疑惑道:“梅子湯若是極苦,怎麼晚芳儀竟一點沒察覺?”

溫儀的臉頃刻變得慘白,玄淩看向晚芳儀的眼神也不再是一味的心疼,“晚晚,你喝梅子湯的時候覺得味道如何?”

晚芳儀肩膀微微一縮,很快收了哭聲哽咽道:“因是皇後娘娘賞賜,臣妾不敢不喝。況且臣妾進來害喜,味覺不靈,只以為是梅子湯裡放了安胎之物,心中只顧感念娘娘體貼,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