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情深(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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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三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子時,大周乾元帝玄淩崩於顥陽殿,享年四十三,諡曰聖神章武孝皇帝,廟號憲宗。
皇太子予澤於靈前繼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極殿舉行,當日亦是冊封太後的盛典。為避兄弟名諱,予澤更名為豫澤,並順理成章地加封生母皇後甄嬛為“明懿孝太後”,入主頤寧宮。新帝仁孝,冊封禮極盡隆重,甚至超過了皇帝大婚的規格,普天之下,萬民同慶,大周附屬及鄰近諸國皆派使臣前來納貢相賀,賀新帝君臨天下,賀太後母儀垂範。
新帝登基,年號明嘉,史稱明嘉帝。明嘉元年,帝固請太後垂簾聽政,太後以多病相辭。帝遂以異母弟楚王予沐攝政,再以皇叔平陽王玄汾秉輔政之責,太後身居後宮,不過是偶然於宮苑重重之內輕語一二而已。
鳳座高位如能淩雲,然而其中冷暖,如人飲水。
冬去春來,周而複始。倚梅園的玉蕊檀心梅開了又謝,連著柔儀殿中的,都被移植到了頤寧宮中。太後的院落,縱使百花繽紛亦透著格外的清冷哀涼,只有三月的桃花最不會看人眼色,依舊枝葉葳蕤,密密宛如粉紅雲彩,蔚成華蓋。
彼時花香薰人醉,予瀚正在頤寧宮的拾花閣裡教弟妹寫字,握了筆飽蘸了濃墨,在窗下一筆一劃認真書寫,是梁武帝蕭衍的《有所思》,“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衣上芳猶在,握裡書未滅。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綿綿輕薄的日光下枝影寂寥,似淡淡的烙印浮在予瀚白淨的小臉上,予灝和蘩漪似是不解其中意,只是跟著予瀚一邊念一邊輕輕反複吟哦。有清淡的風從容吹過,開啟的窗輕輕撲稜,發出沉悶綿長的聲音,偶爾有被風吹落桃花輕浮,輕輕拂於烏沉沉的紫檀案幾上,那樣輕綿的落花聲聲,卻似擊在心上。
甄嬛坐在窗外廊下,聽著小兒家稚嫩的童音,不禁撫上腰間,將那枚小小的同心結握在手裡,不覺含笑,笑得滿眼是淚。沐黛流朱就在這時候退開幾步,或是看那幾棵還不曾發芽的梅樹,或是做些針線活打發辰光。
只有宮裡侍奉最久的老人兒,偶爾背後喝起酒來,才會不怕死地說起先帝駕崩那日的事。據說,那一夜戍守在柔儀殿和顥陽殿之間最近的一條路上的侍衛,宮女,內監,全都看見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娘娘幾欲癲狂地跑去顥陽殿,也不知為了什麼。剛到顥陽殿門口,就聽見古鐘悠遠的聲音傳來,有內監悲痛欲絕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崩——”
據說那一夜,太後的悲泣響徹九霄,人人都說太後與先帝伉儷情深,卻沒能見到最後一面,著實可憐。
只有甄嬛自己知道,那一夜她最終等到了予澤帶兵來救她,玄淩卻沒有等到她去救他。
甄嬛賭輸了。
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報應,她與玄淩,連湊活湊活過的機會都沒有了。
彼時顥陽殿月光清冷似霜,雪光凜凜如刀,她站在玄淩床前,心中空洞得似被蠶食過一般,再無依憑。玄淩靜靜地閉著雙眼,容貌已經有了些許改變,她跪下去握住玄淩的手,輕聲說:“周玄淩。”
這是她第一次大逆不道地喚他的全名,似乎要把每一個字都刻在骨髓裡,刻在血肉裡。
先帝故去百日,冊封諸位太妃的典禮正式舉行。新帝封惠貴妃為惠儀貴太妃,淑妃為端康淑太妃,賢妃為和敬賢太妃,德妃為貞一德太妃,欣悅夫人為欣悅太妃,怡妃為怡昭太妃,瑞妃為瑞節太妃,周昭儀為慶肅太妃,餘者不一一列舉。
甄嬛在頤寧宮含笑受禮,亦安排下壽祺、凝壽、長壽等宮予她們居住。禮儀甫過,卻見小連子匆匆趕來,悄悄兒在她耳邊問:“皇上著人來說,暴室裡那位請求見太後娘娘一面。”
暴室裡那位,說得便是玄清。先帝駕崩,宮中一直對外宣稱清河王哀傷過度,在鏤月開雲館靜養,實則是被押在暴室等候發落。予澤知道甄嬛對玄清的痛恨厭惡,全權交給她發落。
玄清要再見她一面,又能如何?不過是讓她再回憶一遍痛徹心扉的滋味。她與玄清見了太多面,可玄清總不能明白她說的話,不過是徒增傷悲罷了。
“你去帶著你沐黛姐姐過去,她會把該說的給那位爺說清楚。”甄嬛低聲道,語不傳六耳,“你再告訴皇上,清河王病重不治,王府側妃追隨王爺而去,著禮部準備後事吧。”
小連子唯唯諾諾地應聲下去。
淑太妃和德太妃身子不好,早早就回去歇著了,眉莊與賢太妃坐了一左一右的首位。眉莊見小連子來去匆匆,不禁問道:“怎麼回事?”
甄嬛伸手按一按發髻上因素服而佩戴的白銀簪子,淡然道:“清河王府傳來的訊息,說是王爺不行了。”
那夜的兵變,連眉莊也並不知情,故而人人都只是欷歔不已。賢太妃嘆道:“清河王當年風華名滿京城,只可惜王妃早逝,王爺記掛著王妃,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逢先帝駕崩……真是可惜了,終非長壽之人。”
眉莊眉間微生憫意,舉起絹子點一點眼角,亦嘆息道:“王爺一朝撒手人寰,王府全靠著側妃了。可憐世子與宗姬年幼,便要失了父親。”
“有平陽王夫妻在,斷不會讓人欺辱了世子去。”甄嬛淡淡道,絕口不提葉瀾依。
窗下有微風過,引來上林苑絃歌聲聲,有年輕的歌女輕柔地唱著: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採苦採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雲來,千裡相思共明月!
賢太妃似有所感,微微一笑,“話說回來,皇上年紀不算小了,也該考慮著迎幾位妃嬪入宮了。當年淑太妃不也是昭成太後早早鞠養在宮中的麼?”
甄嬛聞之,不由得輕輕一嘆,倦怠地倚在椅上,“先帝剛剛駕崩,也不急在一時,還是問問皇上的意思再說吧。這選妃的事若是皇上不喜歡,反而不美了。”
“太後怕是等著自己孃家的瀾汐吧,只是選幾個妃嬪而已,礙不著皇後之位。”欣悅太妃打趣道。
“瀾汐還小,哪裡就輪到她了。”甄嬛搖搖頭,“甄家出了一個皇後已經足夠了。倒是哀家想著,明雅帝姬也該相看好了人出嫁了。雖然要等上三年,可提一提也無妨。聽聞殷太師家的公子與帝姬年歲相當……”
女人們湊在一起,談一些兒女瑣事,時間也就倏忽過去了。午後,眉莊她們陸陸續續告辭回了自己宮中,甄嬛靠在鳳座上假寐,恍惚間卻真的睡了過去,再醒來,豫澤已經坐在一旁看她了。
“澤兒來了。”甄嬛起身正坐,“前朝的事兒都忙完了?”
“是,母後勞累了。”豫澤穿著甄嬛見慣了了的那套九龍金袍,天潢尊貴,“兒子來叨擾母後,是有一件事。”
豫澤難得這樣猶豫,甄嬛想了想,含笑道:“是為了選妃的事兒?嗯,這個時候是該傳到你耳朵裡了。母後也不瞞你,當時賢太妃說了母後沒有直接同意,便是知道你不願意。”她頓了頓,望向窗外的桃花妖冶,“你的心思,母後早已明白。母後不會阻攔你,但大周不能後繼無人。如果你覺得愧疚,就不要娶那些多美好善良的妃嬪進宮,到時候行鈎弋夫人故事,也不會太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