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澤默然,半晌方道:“母後……不怪我?需知……”

“母後只知道,怪你並沒有什麼意義,只會傷了母子情分。”甄嬛溫靜而笑,“你的弟弟妹妹們的終身,都在你身上。澤兒,母後要你對自己發誓,既然做出了選擇,那麼就堅定不移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連後悔的機會也不要給自己留下。”

豫澤正色道:“兒子明白。”

窗外有和煦的風,穠麗的春色一蓬一蓬盛開在金色豔陽下,綠肥紅豐,滿目穠豔嬌嬈。豫澤明白了,可連甄嬛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個地步,只能慢慢等著,看著,到這條路的末尾。

明嘉元年三月初三,皇帝昭告天下為先帝守孝三年,後宮不納嬪禦。天下皆稱陛下孝感動天,萬古流芳。

同月,清河王玄清病故,側妃葉氏觸棺殉葬,世子予澈、恭寧宗姬交由平陽王撫養至成人。

明嘉四年,國喪除服。

三月,明雅帝姬蘅蓁受封明雅長公主,下降太師殷榕之子殷緒堂。

四月,聆歡帝姬綰綰受封聆歡長公主,下降兵部尚書甄珩長子甄寧遠。長公主乃太後嫡出,明嘉帝特許妝奩食邑三倍於大長公主。

五月,赫赫新任可汗佐格入朝請求和親,偶遇寧安帝姬瑗言,兩心相許,明嘉帝遂冊封寧安長公主和親赫赫,比照聆歡長公主妝奩遣嫁。

六月,靜和帝姬瑗容受封靜和長公主,下降新科文武探花薛朝元。

八月,明嘉帝大選後宮,立某地縣丞之長女許氏為後,並以其次女許嫁楚王為正妃,其餘妃嬪不論。

史書載:明嘉帝畢生勤於朝政,勵精圖治,大周數十年國力強盛,威震鄰國及番邦屬國。

明嘉帝一生三子四女,楚王一生兩子一女,皆為妃嬪所生。大小許氏入宮門王府後不久便雙雙病故,明嘉帝與楚王哀痛不已,立誓不再續娶正室。明嘉帝妃嬪雖多,然宮妃生子後必難産而亡,楚王府亦然。世人皆稱乃大小許氏亡魂作祟。

明嘉三十年三月,帝下詔罷選秀,以長子承淵為太子。同日,封楚王長子承浠為楚王世子。

浮生恍若一夢,乾元年間事,皆是舊事,彈指剎那塵煙。橫汾舊路獨自渡,空餘紅顏映殘陽。

頤寧宮富麗華堂,空庭寂寞,日影漸漸向晚,滿壁斜陽空。只有到這個時候,甄嬛才會想起玄淩。他們之間溫情脈脈不加利用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甄嬛不讓自己想起太多,隔著一年半載想起一次,以免餘生連個念想也沒有。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或許到了這個時候說愛已經太空洞,倒不如說玄淩終其一生永不能遺忘的男人。說不定,還會延長到來世。

已經是明嘉三十年了。

今日晨間,當了太子和世子的承淵承浠一同來給她請安,他們堂兄弟的感情很好,就像當年的豫澤和予沐。

承淵的母妃死後被追封了貴妃,是宮中地位最尊崇的皇子。承浠的母妃只是個庶妃,後來才追封了側妃。他們都是在頤寧宮長大的孩子,都十五歲了,年輕氣盛。

尤其是承淵。今晨他進入頤寧宮的時候,甄嬛彷彿看見了昔年的玄淩——淑太妃在世時總說,承淵是這些皇子皇孫裡最像玄淩的一個。甄嬛有些悵惘,因為她知道淑太妃說的是玄淩二十五歲之前的模樣。沒有遇見朱柔則的,沒有經歷過那些傷痛的,最真實的玄淩。

可她都錯過了。

甄嬛和眉莊的孩子們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承淵和承浠都娶了正妃,又生了第四代。每當除夕家宴的時候,豫澤都會一個個指給她看,說這個是哪家的,那個又是哪家的。

他們一起給甄嬛請安,像極了百子千孫圖上所畫的那樣。

直到明嘉五十年。

那一年甄嬛八十三歲,距離玄淩離去,整整五十年。

人說七十三八十四是道坎兒,聖人都沒越過去。那天是她生日,午後睏倦,在頤寧宮長窗的紫檀榻上輕眠些許,夢見那年在明攸宮,玄淩隔著火紅的淩霄花與她深情凝睇。

那是她第一次的亂心。玄淩笑著走過來,去點她的鼻尖,“嬛嬛,你吃醋了。”

甄嬛在夢中嗔道:“吃四郎的醋,最沒趣兒了。”

再抬頭,玄淩已經淺笑離去,身後淩霄灼灼其華。

甄嬛悵然,她終於用了半個世紀,去懷念那個被她親手害死的男人。到今天,溫情的事已是最後一件。

她再無什麼可回首,亦再未醒來。

明嘉五十年四月十七,明懿孝太後甄氏薨,享年八十三歲,與憲宗同葬景陵。

後來的事,甄嬛再不知曉。孩子們自有孩子們的人生。而她作為甄嬛的故事,已經完了。至於再次醒來,天地暗換,她又夢回大清雍正皇朝,成為即將入寶親王府為側福晉的烏拉那拉·青櫻,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若無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可如果深情已經用盡,那歲月於人也只是個日複一日的流水匆匆。浮生一夢,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