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蘊蓉怒不可遏,兩眼噴射出冷厲光芒,直欲弒人,“你終於承認了麼!我要去告訴表哥,是你設計害我!”

她瘋了一般撲上來,力氣極大,長長十指指甲狠狠扣進甄嬛手腕肉裡,旋即泌出十點血絲。槿汐連忙上前用力一把推開她,甄嬛也不顧手上疼痛,冷笑道:“本宮設計?對,是本宮命人替換了你的衣服,是本宮在你殿內的花朵上灑了浸過迷情香的水,也是本宮買通了你的情郎去找你,演一出捉姦在床的好戲!想知道為什麼?因為你貪心不足,不過生育了和睦這個帝姬,莫說後位,連貴妃之位都是痴人說夢!”

胡蘊蓉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指著甄嬛長久說不出話來。她的笑聲太悽厲,如鬼魅一般悽微而振奮。良久,她止了笑,厲聲道:“你承認了!你跟我去見表哥,我要表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槿汐反擰了她的雙手,將她抵在牆上。經久黴潮的牆粉經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胡蘊蓉的半張臉皆成粉白,被牆粉嗆得咳嗽不止。

甄嬛用絹子揮一揮,婉轉地笑了,那分邪魅直令天地失色:“你冤枉?你若冤枉,就不會多年前就費盡苦心偽造玉璧!你敢說自己冤枉,難道還敢說,你腹中孽障當真是皇上的血脈?”她看著胡蘊蓉的表情一點點凝固僵硬,心頭更加惡心,“胡蘊蓉,本宮本以為你雖覬覦後位,但以你的驕傲必然不屑於此。可惜,你還真是讓本宮失望,連穢亂宮闈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你自己瞧一瞧自己,難道都不作嘔麼?”

她忽然安分下來,臉上湧動著十二萬分的悲傷,但很快又吼道:“這都是因為你!我是堂堂大長公主的孫女,晉康翁主的女兒,怎能甘心被你這賤人踩在腳下!表哥身邊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承認吧胡蘊蓉,你不過是愛著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他是玄淩或者別人,都沒有關系。”甄嬛輕飄飄地一語道破,“生生死死,他都不會再原諒你,因為你不配。”

胡蘊蓉直直盯著她,姣好而高傲的面龐上逐漸露出驚恐的神色,“不!表哥只是受你矇蔽……甄嬛!難道你不是愛表哥的皇帝身份麼?你跟我並無不同!”她忽然又想起什麼,傲然道:“你說我穢亂宮闈,你也一樣!你跟玄清的事,你以為沒有人知道麼!那年中秋家宴,我親耳聽見玄清自言自語地喚你的名字!他果然是擺夷女子的兒子,身上有一半擺夷賤奴的血,才能做出這般齷齪之事!”

耳聞玄清之名,甄嬛不怒反笑,好整以暇地整理被她扯亂的衣衫,從容道:“玄清是齷齪,就像你一樣,可惜他不如你幸運——他可是一廂情願,怎比得上你兩情相悅?”

甄嬛轉過身去,門口守著的小允子殷勤地開啟大門,寬廣的披風被門外的冷風呼啦啦拂起如張開的碩大蝶翼,翩翩舞動,“聽說哮喘這種病,最忌大怒、情緒反複,你已犯了忌諱,要自己保重才是,畢竟行刑的時候還沒到呢。”她伸出素白雙手,掬起一捧雪花,輕笑道:“你瞧這冬日豔雪,像不像春日柳絮?”

胡蘊蓉的面孔霎時變得雪白,胸口劇烈地起伏,槿汐一鬆手,她便軟綿綿地委頓在地,嬌媚的容顏上覆蓋著無窮無盡的絕望。

“另外,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是真得不愛你心心念唸的表哥的皇帝身份。愛這種東西,我上輩子就沒有了。”

甄嬛手中輕輕一揚,霰雪濛濛如飛絮輕卷,她望著遠處紅得沁血的夕陽,森凜孤傲地踏出大殿,與端著毒酒、匕首和白綾的李長擦身而過。

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像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襲來,是胡蘊蓉在痛苦呻吟,不斷掙紮,口中猶在不絕咒罵。踏出宮門的一瞬,身後忽然傳來內監高昂的聲音:“庶人胡蘊蓉歿——”

甄嬛舉目而望,天將黃昏,漆黑的老樹殘枝幹枯遒勁,扭曲成一個荒涼的姿勢。無邊的雪地綿延無盡,遠遠有爆竹的聲音響起,一道殘陽如血。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胡蘊蓉的死湮沒在新年的喜慶裡,再無人問津,不僅沒有封號,連屍首都直接扔去了亂葬崗任野獸啃噬。她的母親晉康翁主在得知訊息之後,也用一根白綾懸了梁。玄淩一怒之下,收回了晉康翁主府的一切尊榮封賞,再不許任何人提及。

乾元二十六年就在這樣斷續的風波中來到了。眉莊和賢妃協理六宮,舊患已去,新歡又不足為慮。甄嬛依舊是獨領風騷,安安穩穩地做著寵妃,保養龍胎。餘暇時,便是教幾個孩兒習字讀書,或是與玄淩一起吟詩作畫,靜靜看著時光流水般過去。

這年冬天特別寒冷,雪一直斷斷續續地下著,甄嬛時常和玄淩一同握著手觀賞雪景,一賞便是大半日。那時的他心情特別寧和,雖然總是不說話,唇角卻是隱約有笑意。

或者,甄嬛自倚梅園折了梅花來,紅梅或是臘梅、白梅、綠梅,顏色各異。一朵朵摘下放進東室透明的琉璃圓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別清澈,她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經炭火一薰,香氣格外清新。她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樂,玄淩則靜靜在一旁看著她。

這樣寧靜溫和的日子,就像回到了甄嬛剛入宮時那般。眉莊也總是說,她越來越像個小孩子。她只是笑著撫摸小腹,不置可否。

冬去春來,萬物回春。六月十九是溫儀帝姬生辰,玄淩在披香殿設了宴為她慶生。因為淑和帝姬已經及笄,即將下降沈拓,所以眉莊準備得格外熱鬧。

一整日的歌舞喧囂,讓甄嬛十分疲憊,肚子也湊熱鬧地劇烈疼痛起來。霎時間兵荒馬亂,天昏地暗。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晌午。

甄嬛從昏迷中蘇醒,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遂啞著嗓子喚道:“槿汐?”

“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呢。”槿汐欣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唇邊的滋潤。

甄嬛定了定神,四下裡打量一番,見眉莊等人都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她,只榮嬪站在角落裡滿臉不悅。玄淩緊緊握著她的手,眼中是為人父者最真切的喜悅。

“嬛嬛,你辛苦了。”

他只說這一句,甄嬛亦適時地勾起一絲得體的微笑。眉莊親自將燕窩粥端來遞與玄淩,柔聲道:“皇上已經給六殿下取好了名字呢,就叫予灝。”

玄淩微微將甄嬛扶起,槿汐連忙上前在她身後墊了幾個鵝羽軟墊,這才一口一口把燕窩粥喂到她的口中。他沉吟片刻,溫然道:“等灝兒滿月朕便下旨封他為燕王,也就與予漓他們並無不同了。”

一個灝兒,一個予漓,足以見出玄淩的差別對待,且予灝不過襁褓嬰兒便要封王,只怕前朝的那些老臣又要頭痛了。

眼下甄嬛只管坐月子,暫不理會。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便侍寢,玄淩身邊除了榮嬪,多是新入宮的玫貴人薛氏和琅貴人李氏陪著。薛氏是玉姍夫君薛湛的堂妹,李氏則是撫遠將軍李成楠的侄女。這二人都是出征赫赫的功臣之家選入宮中的年輕妃嬪,如雨後鮮亮的花朵一叢一叢在玄淩面前盛開。

但縱有佳人無數,始終未能有人超越甄嬛在玄淩心中的地位。而玄淩人前人後,總是流露出立皇貴妃為後的意思,人人皆道皇上不過是念及先前在朝中說過要等太後孝滿三年方立新後才蹉跎至今罷了。

時光彈指一揮間,轉眼,又是一年中秋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