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看著她,笑意微斂,忽聞腳步聲沉沉,卻是剪秋手捧著幾卷畫軸而來,福身道:“娘娘先時命奴婢整理的故皇後的畫像,不知是要放在哪裡呢?”

皇後聞之目光流轉於甄嬛身上,似笑非笑地停頓片刻,方斜了一眼剪秋嗔道:“莞貴妃在這裡呢,這些瑣事還來問本宮,快送去寶華殿。”說著又向甄嬛示以抱歉的眼神,“讓莞貴妃見笑了。過幾日是故皇後生辰,本宮想著將畫像置於寶華殿為故皇後誦經祈福,沒想到這蹄子忒不中用,這麼一句話也要來問問本宮。”

剪秋聽了慌忙下跪道:“是奴婢攪擾了皇後娘娘與莞貴妃說話了。”她本要磕頭,奈何手中畫軸太多,最上面的畫軸失了掌握滾落下來,“呼啦”一聲散開,正好展開於甄嬛面前。

甄嬛腹中冷笑不止,面上卻只做驚訝般下意識向畫像上望去,只見其上有女子著火紅鳳袍於玉蕊檀心梅花海中,猶抱琵琶半遮面,美若天仙,玲瓏剔透,眼波流轉間萬般風情傾瀉於外。

“糊塗東西!拿著故皇後的畫像也這般不經心?”

皇後忽然提高了聲音呵斥道,而剪秋一面口稱“娘娘恕罪”,一面去撿,不料手忙腳亂之下懷中剩餘的幾幅畫也相繼落地,展開來張張皆是同樣的一個女子,或顰或笑,或喜或嗔。每張畫像左側皆有男子用心撰寫的詩詞,落款是“贈與宛宛愛妻”。

“這是……故皇後?”甄嬛裝作驚訝的模樣問道,傾身拾起落於自己腳邊的畫像,仔細打量了一番——果然如書中所言,三分的相似,五分的性情。可認真看起來,似乎在容貌上傅如吟比她更像朱柔則一些。

“這是故皇後剛入宮那年畫的了,乃皇上親手所繪。”皇後的聲音裡有些微的懷念與悵然,但更多的也是別有用心地挑撥,“說起來莞貴妃與故皇後容貌也有幾分相似呢。”

她說的若無其事,眸光卻緊緊鎖在甄嬛面上,想要在那張臉上看出些其他的情愫來。甄嬛如她所願震驚了片刻,驀然看向皇後,良久方勾起一絲莫名詭異的微笑,柔聲道:“皇後娘娘說笑了。故皇後國色天香,冰肌玉骨,豈是臣妾蒲柳之姿可以相提並論呢?說起來皇後娘娘與故皇後乃是姐妹,容貌上卻是各有千秋,反而是臣妾與故皇後有些微相似之處,倒是臣妾之幸呢。”

她這話其實說得辛辣嘲諷,話裡話外無外乎是在嘲笑皇後容貌不如朱柔則,更流露出自己不在乎與朱柔則相似而得玄淩寵愛之事。皇後聽了面色一僵,良久方勉強笑道:“莞貴妃姿容乃宮中翹楚,無需過分自謙。”她瞥了一眼收拾妥當的剪秋命她下去,又不甘心般道:“莞貴妃與故皇後確實有緣,難怪當初皇上執意要用‘莞’字封你。”

甄嬛盈盈一笑,神色更加謙卑,道:“皇上其實也與臣妾說起過,當年選秀覺得臣妾莞爾一笑甚好,才選了此字,不想與故皇後小字同音。”說到這裡,甄嬛略微露出一抹羞澀之意,“提起舊事,臣妾失了規矩,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皇後深深地看她一眼,終於恢複了往日的沉穩氣度,微微一笑,“無妨。此處並無外人,莞貴妃……無需避諱。”

如此言笑晏晏,皇後慈愛,妃子恭順。彷彿甄嬛與皇後一直和睦,並無半分嫌隙,只是在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一般。然而甄嬛明白,此刻皇後心中,必是透骨蝕髓之痛。

從昭陽殿出來時晨光大好,甄嬛慵懶地倚在肩輿上,打發抬轎的內監慢慢從上林苑繞回去,槿汐和沐黛隨侍在一旁,小連子跟在後頭服侍。

上林苑風光依舊,恍如還是昨日,只是奇花異草更見繁盛,液池邊青柳亦更見青翠柔長。而側首望去,太液池中千葉白蓮方始開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樣子,盈盈微展三五花瓣,花色如玉剔透,瑩白嬌嫩。

甄嬛掃一眼槿汐躊躇不決似有所問,遂微笑著輕聲向她道:“你有什麼話便問吧,此處並無旁人。”

槿汐驀然抬頭望她一眼,很快垂頭低語道:“方才故皇後的畫像……娘娘可曾看清了?”

甄嬛眉睫微動,看著千鯉池中千尾錦鯉為著撒下去的魚食爭相搶奪,如無數紅蕊綻放,輕輕一笑:“自然是看見了……槿汐,你對本宮這樣忠心,是因為本宮像去了的純元皇後麼?”

槿汐咬一咬唇,平靜跪在轎邊,只是沉默以對,緩緩點頭,又搖頭,道:“娘娘與純元皇後並不十分相像。”她看著甄嬛質疑的眼神,輕輕道:“三分的相似,五分的性情,足以讓皇上情動了。”

“槿汐,你錯了。”甄嬛平靜看著槿汐,眸中清亮如水,卻又如水般深不見底,“你以為皇上是為了這三分容貌、五分性情才如此待本宮?槿汐,你未免太不瞭解皇上了。”

若說在書中,玄淩或許是因為這個,今世或許一開始玄淩也是因為這個,但後宮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靠著與別人相似活下去。從貴妃冊封大典上玄淩那句脫口而出的“嬛嬛”,甄嬛便知,玄淩心中已印上了她的名字。

朱柔則是玄淩的白月光,可白月光變成蚊子血也很容易,無非是有一個新的白月光代替了她罷了。

槿汐恭謹跪著,眼中似有茫然,但仍懇切道:“奴婢並無福氣得以侍奉故皇後,只是因緣際會曾得過故皇後一次垂憐。故皇後心地太過純良,而娘娘行事卻有自己的決斷。槿汐效忠娘娘,是有故皇後仁慈的緣故,更是為娘娘自己,請娘娘明鑒。”

涼風習習,帶著水汽的鬱郁清新,將近旁的蓮花清芬一浪浪浮過來,清涼安適。知春亭畔的杏樹上杏花剛開,玉雪可愛,樹梢間偶爾落下一串串清脆婉轉的歡快鳥鳴。

甄嬛淡淡地看著她,良久方道:“你起來吧,是本宮不該疑你的忠心。方才昭陽殿裡一番話,你或許會認為本宮是為了爭寵甘心為人替身,本宮並不想反駁或解釋日後你自然知曉。”

槿汐連連磕頭,不疊道:“奴婢不敢妄加揣測。”

甄嬛不語,只示意沐黛扶她起來,望向遼遠的天際,日色璀璨如金,如飛花揚絮,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嘴角揚起一點莞爾的微笑。

皇後沒有安陵容這個好棋子,大概是想一心扶持傅婉儀了。宮裡新鮮的美女層出不窮,孩子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她要一個個妥帖而不露痕跡地應付,確實很勞心費力。相比之下,扶持一個不會有孩子的嬪妃——尤其長得與朱柔則還那麼相似,終歸比獨木難支來得好些。

今年甄嬛二十四歲,玄淩三十四歲,而皇後已經三十六歲了,即便是在現代也是一把年紀的女人了,遑論在這宮中。怕是等她到這個歲數,予澤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對於未來之事,甄嬛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