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癭壺壺如其名,不僅形似樹瘤,凹凸不平,壺面顯現樹皮天然的紋理,就連色澤也同樹瘤一般無二,那是一種帶著歲月滄桑的褐色。

楊僩微微一笑,開始斟茶,暗栗色的紫砂壺中,流淌出的卻是水清葉綠的香茶。就像枯木之上,又發新綠似得,雙成如是想到,接過小小的茶盞,輕輕一抿,細細的幽香,沁人心脾,嚥下之後,還有回甘。

她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臉上漸漸也有了些笑影。

楊僩見狀暗松一口氣,調侃道:“可算是緩過來,若按剛剛那個哭法,我可招架不住了。”

雙成面上一紅,她雖生性潑辣,可也從沒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失態過。她清咳兩聲,忙轉移話題道:“表哥你怎麼會突然到這裡,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爹孃他們……”

“慢點兒,一個個地來,我既來了,就不會急急忙忙地走。”楊僩笑道。

此時已是傍晚了,晚霞將江水染作美人臉上的酡紅,表哥端坐於霞光水色之中,更顯風姿皎然。

雙成眼前不由浮現起陸壓的身影,這兩個,一個是皓月,一個是驕陽。月華皎潔,不忍褻瀆,而烈日灼人,不可親近。她輕嘆一聲,總歸都不是同路人,分道揚鑣,不過遲早之事,千山獨行,方得自在。

“你又嘆什麼氣?”楊僩奇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現在玉帝王母還在為昆侖之事大發雷霆呢,哪裡有閑心關心旁的事。”

“啊?”雙成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苦笑道,“也算歪打正著吧。那,表哥你此來是……”

楊僩略略垂眸,白皙修長的手指穩穩執壺,一時船上只有水聲風聲,他半晌方道:“戰事一起,我就到了。你難道一直沒發現?”

“發、發現什麼?”雙成開始摸不著頭腦了。

楊僩又失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憑你的修為,就能躲過五色神光吧?”

護體的黃光從眼前一閃而過,雙成又一次霍然起身:“是你?!”

她雖這麼問,心裡卻早有了答案,又欠物,又欠情,這可真是……

她忽然想到:“你連孔宣都不怕,那當日被我制住,該不會也是……”

若果真如此,那她可真是無地自容了。楊僩看著她滿面緋紅的樣子,心念一動,半晌回過神來,急急道:“那倒不是。我如何敵得過孔宣,不過是仰仗寶物罷了。”

他手中光華一閃,一面小旗憑空出現,旗色金黃,上有千朵蓮花競相綻放。

雙成見這寶物大吃一驚:“我早該想到了,除了先天五方旗,有什麼寶貝能在五色神光下全身而退。”

楊僩聞言倒有些訝異了:“你居然連戊己杏黃旗也認識?”

雙成舒了口氣道:“陸壓,他教我一向盡心……”

想起唇紅齒白,卻生性兇殘的十太子,表兄妹兩人是同時一嘆。

楊僩面色一沉:“他教你再盡心,也改變不了他妖的身份。他的功法,你根本不適合,修到現在這個地步,已是奇跡了。若想更進一步去救你父母,必須再訪名師。”

雙成何嘗不知,她疲倦道:“他答應帶我去找女媧娘娘……”

楊僩略一思索,便明白關竅:“他答應的條件就是你幫他收複妖族?”

說漏嘴了,雙成心下暗悔,忙道:“我哪有那個本事……”

“我看你有得很!”楊僩道,“拿我錦囊中的寶物,喬裝成佛門弟子也就罷了。可你明明扮得是和尚,是怎麼引得兩族貴女對你一往情深,還為你大打出手,不惜開戰?”

雙成驚得將茶盞都摔到地上,她慌道:“你怎麼,天庭那邊?”

“天庭當然不知道。至於我怎麼知道的。”楊僩一勾嘴角,“不是你剛剛自己說的嗎,你奪走了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東西。”

董雙成扶額長嘆,這個大嘴巴,縫上它算了……

“行了,該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還有什麼細枝末節,快點說吧。”楊僩沒好氣道。

“說?”雙成一愣,不由倒退一步。

楊僩見她躲避的樣子,眸光一暗,嘴裡卻語氣如常:“我們是親戚,我救你也不止一次了,難道到了今日,你還不相信我嗎?還是你覺得,憑你自己的能力,就能阻止這場的殺戮,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雙成聞言一震,卻還是猶疑,楊僩道:“難道你還要我以道心立一次誓不成?”

“不不不。”雙成擺擺手道,“這個真不用了。我說就是了,我就是了。”

夜幕漸漸籠罩大地,漁船之中,燭火搖曳,少男少女緘默而坐,楊僩是愁眉深鎖,雙成卻是忙著傳音安撫陸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