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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座,慕仲生站到窗邊推開窗點上煙,這就是孟嫮宜看上的男人,他強忍著煩躁沒有動手揍他。
有服務員上來煮茶,一遍一遍洗茶,倒水,再加水斟滿。碧綠的茶水靜靜躺在鵪鶉蛋大小的茶盞裡,需要兩個指頭捏起來才能喝到。陸徽因品了一口,苦味大過茶香,入喉時有些甘甜,回味卻覺口腔充滿清新的氣味。
顧森之淡淡道:“孟嫮宜性子太烈,我留在身邊好幾年,但始終無法折斷。後來她執意漂洋過海去求學,我就隨她去了。斷了聯系,也斷了經濟,她在異國他鄉用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來的。打過黑工,洗過盤子,做過超市的導購。後來滿十八歲,後來拿了綠卡,後來賺錢的方式才不那麼辛苦。做做家教,在學校圖書館整理書籍,直至考研後跟著老闆上實驗室領補貼,誰想念到博士時竟又倒退回去洗盤子。”顧森之呵呵笑了起來,眼角眉梢竟有些紮眼的溫情,“就因為辛苦做的研究寫的文章被老闆盜用發表,她氣憤不過理論無果後被邊緣化,再領不到極為可觀的一筆學術補貼。”
這些都是陸徽因不曾知道的,他聽著難受,卻渴望知道。
“既然斷了經濟和聯系,又為什麼逼她回來呢?”
顧森之示意茶師再倒一杯,緩緩道:“我問過孟嫮宜,她說不懂,今日我來問問你。禪學中有人問佛,人為何活著。佛說尋根。又問何謂之尋根,佛說不可說。”顧森之抿一口水,不待他答自語道:“我曾以為自己足夠超脫,能夠看開紅塵俗世的牽絆自在活著。可年紀越大,閱歷越多,獨處時難免會自我審視,最後回首過往,什麼值得我留戀?我一生未娶,對延續血脈的執念不大,也無法真心沉浸在一段情愛的關系中難以自拔,甚至抵觸。我並不介意孑然一身離去,屆時一把火燒了骨灰灑進太平洋更得自在。可惜,人這種動物終究有別於其他物種,人生的某刻突然醍醐灌頂般想通了某些事,就再無法置之不理了。”
陸徽因不知他想表達什麼,就這麼聽著,他知道,顧森之這樣的人物不會莫名說些廢話,他只需等待,答案已在不遠的地方。
慕仲生也不明白顧森之話裡是何意,他扭頭過來看,顧森之坐在光影交錯間,一半被窗外日光灑滿明亮,一半藏匿於陰影和孤獨為伴。他就像說著天氣或是哪裡的風景很美那般雲淡風輕道:“林淼是我還在學校時認識的女孩子,父母是北方有名氣的藥材商。我和她有過夫妻之實,她放假回家被發現懷有身孕,因我始終未承認她的身份,所以在遭到父母威逼後逃離家門南下來尋我,不幸途中遭遇歹人被賣到山中。我得知此事時已是八年後的校慶會,北上找到她家時一切晚矣。”
慕仲生驚得連煙掉在地上也沒有發覺,他似是陷入巨大的震驚中無法回過神來。他恍惚聽見自己的聲音,他問道:“所以當年我們不遠千裡來到長鴻,我們在車裡坐了三天,你只一眼便相中的女孩子,她其實是……”
陸徽因略作回憶,很多東西突然之間串聯起來,“孟嫮宜交給過我一個過塑的信封,她當時說也許一輩子都不願意去看。難道她早就有所覺察?”
慕仲生的嗓子忽然就啞了,“如果她有所懷疑,為什麼還那麼怕你?”
“她曾見過夾在日記本裡我母親年輕時的舊照,她便以為自己之所以得我青睞,不過是做個替身罷了。畢竟相比較起私生女這種機率極低的事,男人偏好某個型別的女人更容易叫人信服。”顧森之摩挲著茶盞,嘴角忽然有一絲笑意。“也是奇怪,她生的一分都不像我,卻有7分似我母親,連叔只一眼就認定這是我的血脈,我連去做個鑒定都不必。”
聽著的兩個男人都陷入沉默,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陸徽因已不知該哭該笑了。“你為何當年找她回來的時候不說?”
“我本無意找一個遺傳了自己基因的孩子回來,只是任她淪落在那裡我也於心不忍。再者,顧家太過複雜,如果認下她,依我母親的性格想來是要她一力擔起責任繼承顧家的。”
“可在車裡她卻說自己更希望成為道謝的人……”慕仲生不能釋懷。
“因為那個陳老虎找出了林淼和我曾是校友的關系,她智商頗高,蛛絲馬跡也惹她懷疑。老舊照片裡的女人放在今日該多大的年紀了呢?怎可能會是我中意的人?再者連叔曾隱晦地告之過她,除卻我的母親,我車裡只坐過她一個女性。”
“即是如此,你現在又為何說出一切呢?”
顧森之略略垂眸,深刻的法令紋如雕刻般得不到舒展。“我成了她人生裡不願啟齒的過往,原以為只需教導她成才,沒成想卻誤了她的姻緣。既然我是她心裡過不去的坎,認我也好不認也罷,都必須要正視這件事。她既然肯對你坦白,那麼日後在面對你時才能做到心懷坦蕩,你二人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陸徽因聞言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不,她已做了選擇。她一日不肯認你,我和她便一日不可能。”他起身禮貌道別,然後走出茶社。他神情恍惚,走了兩條街方才記起將車停在對面收費的停車場裡,他折返回去,看到顧森之仍舊坐在樓上,窗子大開,背影寂寥。
發動了車子往回走,玄關處的兔子拖鞋好好地擺在那裡。客廳的飯桌上被她放了只玻璃花瓶,昨晚還叮囑過他記得買一束百合回來。沙發上的抱枕是他買早飯的時候從超市順手購回,沒成想正合了她的心意,放了一隻在書房。洗手間的流理臺上兩人的漱口杯並排放在一起,還有毛巾,一條粉色一條藍色,繡面的七色堇一模一樣。
他將房間一點點看了個遍,她只住了幾十個小時而已,就已全面入侵。書房最下面的抽屜裡放著當年她委託保管的檔案,她不知出於何種心情才沒有開啟來確認。如果確認了呢?會有所改變嗎?還會厭惡自己嗎?還會耿耿於懷自己的手段齷齪而看輕了自己嗎?
他呆坐在書房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直到電話響起才使他回過神來。
自薛月明得知孟嫮宜已另謀高就,她就在琢磨著以此為藉口在家做一頓便飯款待孟嫮宜。既順水推舟見了家長,又可叫他二人光明正大住在一起,然後靜時機成熟便可將婚事擺上桌面。她思付孟嫮宜這樣念書比較多的女孩子較為拘謹矜持不肯輕易見面,於是安排了福嬸在家做飯自己駕車殺來堵人,屆時抵在面上她只得就範。
薛月明進了屋就笑意盈盈開始找人,她為了放得下見面的大紅包還專門拿了平日不用的挎包。然而找了半天也不見人影,神神秘秘地來到書房對他道:“兒子啊,你們發展的還挺迅速的。小姑娘人呢?我來邀請她晚上回家吃飯。”
陸徽因失魂落魄地坐著,聞言緩聲道:“媽,她叫孟嫮宜,她已經走了。”
“走了?”薛月明一怔,“那你怎麼還在這?你怎麼沒跟去?”
陸徽因不吭聲,抬手摸著桌子上的信封,神色抑鬱。薛月明是過來人,見自己兒子不回答便猜測道:“吵架了?鬧矛盾了?把人氣走了?哎呀你個傻孩子,媽媽是怎麼教你的,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就是你的錯,你老婆錯了那也是你沒教好。家庭和諧全靠哄,實在不行就身體力行做到她沒力氣為止。”
薛月明甩手給了陸徽因一個巴掌,他揉揉肩膀委屈道:“媽,她是一人成軍,我潰敗千裡。”
“那是我未來兒媳婦厲害,同我們薛家人一樣,誰說女子不如男。”薛月明不知何時已將孟嫮宜劃到自己羽翼下,“再者,她本來就厲害,你一個賣體力勞動的怎麼能比?”
陸徽因忍不住笑了,與有榮焉。他認真道:“媽,孟嫮宜的身世很慘。簡單來說就是自己母親未婚先孕去找他父親的時候被拐賣了,然後生下她。解救出來後她母親自殺,父親雖然將她帶回來了卻沒提及過她的身份。現在他父親老了,又想來認她了,她不肯,所以逃了。”
話雖簡短,但字裡行間可做文章的地方太多,可隱藏的陰暗也愈多。她又不是剛出來混的小姑娘,自然明白其中關節所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張口就說道:“哼,渣男!”然而說完渣男後頓一頓,後面的話終是沒說出口。
薛月明輕輕嘆口氣,轉身出去了,隨著大門吧嗒一聲響,陸徽因定定看著暗下來的房間,心裡空蕩蕩像是漏風了,有什麼呼嘯而過掩蓋了其中的悲鳴。
晚些時候薛月明發來資訊,“兒子,有些事非人力可為,順其自然吧。你抓得太用力,最後只會兩敗俱傷。尊重別人的選擇,等時間給你答案。”
陸徽因放下手機沉默不語,他忽然想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