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家世代執掌右驍衛, 從不牽涉皇子黨爭,一門心思守衛皇宮、忠於帝王,深得皇帝信任。

話雖如此,在皇權更疊之間,若無恰到好處的站位與拿捏妥當的示好,即便能在新君即位之時穩住腳跟,也很快會慢慢被清出權力中心。顯然榮家深諳此道,否則此時的榮達只怕早已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哪還有執劍於皇宮甬道間的特權。

此刻薛昭睿看著趕來的榮達, 內心喜憂參半。

喜的是榮達身為右驍衛上將軍絕不會放任薛鋮闖宮,甚至可以緝拿薛鋮,若此時薛鋮反抗, 他就可以藉此坐實薛鋮謀逆的罪名!

然而他憂的同樣是榮達的身份,如今承光帝尚在, 榮達雖對他控制宮闈沒有提出異議,但同樣對他的示好沒有半點回應, 無論如何暗示,都會被一句鏗鏘有力的“臣誓死守衛陛下”給推了回來,令薛昭睿拿捏不準榮達的真實想法。

聽見榮達的高喝聲,薛鋮一個手勢止住了下屬的攻勢,轉攻為防, 再沒有前進一步。而薛昭睿投鼠忌器,並未趁機偷襲。雙方人馬陷入一種微妙的停戰狀態,但卻無一人敢有絲毫鬆懈。

紮眼功夫, 榮達率軍趕至奉天門,望著對峙的兩隊人馬和地面的血跡,面色冷沉,道:“宮中械鬥是何等罪名,二位不會不知罷?”

薛昭睿蹙眉,立刻道:“榮將軍,薛鋮闖宮意欲行刺,本王不過出手阻攔罷了。”

薛鋮對榮達一抱拳,道:“在下闖宮確有要事需面見陛下,實乃情非得已。不過,這皇宮禁地歷來都由右驍衛戍守,今日宮門甫開便見滿目黑甲軍士,倒教人吃了一驚,還以為宮裡出了什麼變故、被旁人把持了。”

薛昭睿臉色驟變,怒道:“薛鋮你血口……”

“殿下。”榮達截斷薛昭睿的話,目光掃過一眾黑甲士兵,道:“王府親衛入宮,不知可曾得陛下手諭?”

這句話令薛昭睿的面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他微微眯起眼看向榮達,一字一頓道:“本王得到線報,有亂臣賊子意圖闖宮謀害陛下,特意調王府親衛前來阻攔,尚為通稟陛下。”

榮達道:“戍守皇宮乃右驍衛本職,若確有此事,殿下應先告知末將,而非私自率親衛入宮。”

他這番話說得模稜兩可,既沒有接亂臣賊子這茬,也沒有追問寧王是何時將親衛安插入宮的,不瘟不火的將這層揭過。

薛昭睿還欲開口發難,榮達又道:“陛下龍體抱恙,縱使薛將軍卻有要事,也應等候召見,而非如此莽撞率兵闖宮。”

薛鋮順水推舟:“是我思慮不周,既然至此,能否請榮將軍代為通傳?”

榮達緊了緊握佩劍的手,道:“不必了。”

薛昭睿聞言眸光一動,然而不等他喜悅的心情展開分毫,就聽得榮達繼續說:“陛下應當就快到了。”

在場眾人皆驚,而榮達只當不覺,轉身看向高牆見長長的甬道,神色喜怒莫辨。

此刻薛昭睿如墜冰窖,近乎不可置信地看向榮達。

承光帝纏綿病榻,滿太醫院無人可醫,清醒的時間少得可憐,遑論從寢宮到奉天門來?!

他順著榮達的目光看向甬道盡頭,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個內侍模樣的人匆匆趕來,眉梢一跳,陡然想起之前寢宮內以季老太傅為首的那幾位老臣。

莫不是他們搞的鬼?

不等薛昭睿細想,在那內侍的身後慢慢出現明黃的輦轎,華蓋上的明珠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雙目。

遙望著緩緩逼近的輦轎,薛昭睿內心的不安逐漸發酵,他掃過神色毫無波動、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薛鋮,又看向靜立一旁不打算有絲毫動作的榮達,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心底萌芽,蔓藤般瘋狂滋長。

他在宮中這數月幾乎翻遍了所有角落,就連東陵王府他也曾藉口明查暗探過,然而那一紙太祖遺詔依然毫無蹤跡,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

但此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什麼——朝中老臣。

所以即便他鬥倒了太子和孟氏、除掉了瑞王、把持朝政廣納羽翼,這些老臣們依舊對他百般挑剔,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弒兄竊國。

這些人手上有最後的底牌,故而有恃無恐,甚至恨不得早日講他趕出皇宮。

薛昭睿的目光最後凝在薛鋮身上,內心的不甘與憤怒幻化成一張又一張扭曲的臉,歇斯底裡地咆哮。

憑什麼?!

當年明德太子拱手讓出江山王座,任誰如何勸諫也拉不回來,若非宣暉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撐起這大晉山河,哪裡還有今日的光景!

而如今,這些迂腐的酸儒為了所謂的嫡系血脈就要毀掉他苦心得來的一切!憑什麼?!

除去一個嫡系血脈的頭銜,他哪裡不如薛鋮?除去非皇後所出的身份,他哪裡不如太子?!得不到父皇的青眼就罷了,這些人憑什麼奪去他的一切!

薛昭睿目露兇光,手不自覺覆上腰側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