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多日的城門緩緩開啟, 薛鋮率領部下穩步走入京城,李檀靜靜立在一旁,看著整齊的隊伍消失在城門樓,抬頭眯眼看向灼灼烈日,靜立許久後將手中斷槍往地上一擲,隨後邁入城門。

薛鋮率軍入京引來不少百姓圍觀,還有不少書生士子捧著聯名血書高聲控訴北魏背信棄義暴虐無德,而朝廷卻放著將才不用,白白葬送渭水城。說到激憤動情處聲嘶力竭涕泗橫流, 令不少人為之動容。

這種想來不乏季老太傅等人的手筆。

在這些書生士子的煽動下,有不少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待薛鋮行至宮門附近時, 身後已浩浩蕩蕩不知跟隨了多少京城百姓。

朱紅的宮門緊閉,披堅執銳的驍衛將宮門圍得嚴嚴實實, 個個面色緊繃,盯著步步前來的薛鋮等人, 大氣也不敢出。

薛鋮最終停在宮門前五丈開外,並未直接闖宮,而是翻身下馬,轉身行至人群中一位士子面前,接過他手中的血書, 獨自慢慢走向宮門。

守門侍衛大氣也不敢出,手死死壓在腰側劍柄上,已是一手薄汗。

薛鋮不徐不疾走向宮門, 在三丈外駐足,一身銀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輝,散發著令人不可逼視的威嚴。他緩緩將血書舉過頭頂,高聲道:“末將薛鋮,未得詔而私率軍入京,願領罪受罰!然,如今北境防線危矣,山河破碎、萬民陷於血火,臣懇請聖上降旨,準臣領兵北上,不滅北魏賊子,誓不還京!”

在薛鋮兵臨城下之時,季老太傅已率季禦史與朝中數位重臣以有要事啟奏為名入宮面聖。

承光帝依舊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躺在華麗的衾被之間,頭發一片雪白,面容枯瘦、毫無血色。偌大的寢殿日夜焚著香料也掩蓋不去那股濃重的藥味,薛昭睿立在床前,看著眼前這些朝廷重臣,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唯有眼底濃重的青黑昭示著他已數日未曾安眠。

“眾卿有何要事?”薛昭睿開口問。

眾人沉默,唯有季老太傅上前一步,對薛昭睿說:“殿下,北魏已破渭水城,這麼下去龍泰嶺失守也只是時間問題。臣鬥膽問一句,若國之不國,殿下守著這皇宮有有何意義?”

薛昭睿冷笑:“本王已將朝中可調遣的將軍盡數派往龍泰嶺,太傅說這樣的話,莫不是在說我泱泱大晉沒有一個將才可抵禦北魏?”

“殿下,晉國以兵馬定天下,但如今已有百年未曾有過戰事,朝中武將屈指可數,臣等自然知曉殿下這連月來的調兵遣將,但,臣等同樣疑惑,為何殿下偏偏漏了最熟悉北魏和北境邊防的鎮北將軍?”

薛昭睿的目光瞬間便得陰厲,他向前邁了兩步,咬牙切齒道:“季太傅,那不是鎮北將軍,是叛臣薛鋮。”

季老太傅絲毫不怯,一撚胡須揚眉道:“縱使殿下出身皇族,但鎮北將軍同樣為皇族中人,無憑無據汙衊親王世子為叛臣,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無召率私軍北上,這還不是叛臣?!”

季老太傅笑眯眯地說:“可臣怎麼聽說薛將軍北上之時是往宮裡遞了奏摺的?”說著從袖裡摸出一封摺子,在薛昭睿眼前晃了晃。

薛昭睿陡然變了臉色,一步上前就要去奪那奏摺,季老太傅眼疾手快立刻揣回袖中,道:“想來是近來要緊的摺子多了,這封反倒被落在了中書令那兒。”

薛昭睿的手僵在半空,許久後才慢慢落下,沉聲道:“季太傅想說什麼?”

“既然薛將軍回京有請奏陛下,就算不得私自率軍入京,而今邊防岌岌可危,臣等懇請陛下降旨命薛鋮北上禦敵!”季老太傅與眾大臣撩袍而跪,面向龍榻,俯首高聲道:“請陛下降旨!”

薛昭睿雙手緊攥成拳,驀然冷笑:“本王如今看明白了,你們與薛鋮蛇鼠一窩,也妄圖逼宮麼!”

“殿下!”季老太傅直起身子,冷聲怒道:“當日在這寢宮中斬殺太子、對外言說太子逼宮的是你,謀逆一案不經三司、不詳查細審而斬孟氏滿門的是你,如今陛下昏迷,把持禁宮的依然是殿下你。老臣倒想問一問,比起血染宮闈的太子、率軍北上請戰的薛將軍,到底誰更像逼宮?!”

“你!”薛昭睿怒極,指著季老太傅就要罵,卻驟然被匆匆闖進寢宮的侍衛打斷。那侍衛匆忙入殿,跪伏於地,雙肩瑟瑟,焦聲道:“殿下!薛鋮已至宮門,除了他率領的那隊人馬,還有、還有不少京城百姓!”

薛昭睿盛怒的面色在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緩緩投向殿外,看向外頭綿延的宮闕,神色竟慢慢鬆快下來。

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刻。

此時,他不再去看依然跪在龍榻前的大臣,也不理會那個焦急的侍衛,慢慢整理好衣袍,隨後大步走出殿外。

等到那身蟒袍消失在臺階盡頭,灼熱的夏風中遠遠傳來薛昭睿的聲音:“傳令榮達,率驍衛支援承天門,捉拿叛臣薛鋮,生死不論!”

殿內一眾大臣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季老太傅微微頷首,低聲道:“把人帶來吧。”

薛鋮在承天門外一番慷慨陳情後,舉著那厚重的血書邁前一步,高度戒備的驍衛們見狀紛紛拔劍,劍尖直指薛鋮。

然薛鋮毫不畏懼,迎著利刃又前進一步。

許是這些人心有猶疑,又或許是他氣勢太過逼人,一眾驍衛也僅只維持著對峙的狀態,無人敢擅動,反而隨著薛鋮的逼近開始不著痕跡地後退。待到無路可退之時,終於有人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大喝一聲驀然出劍!

薛鋮的步子並未因這一劍而停滯,在利劍近身之時反手拔劍,揮劍橫削。寒芒吞吐,劍氣逼人,只這一劍便將那人震飛出去。與此同時,他將手中血書高高跑向空中,大喊:“溯辭!”

溯辭聞言執弓箭踏馬輕身而起,一身白衣飛揚,於半空彎弓搭箭,待那血書即將拋至最高點時驀然出箭。

只聽嗖的一聲,羽箭破空而出,紮著血書一角牢牢釘在宮門上方!

數丈長的血書傾瀉展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有的狂放、有的工整、有的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夾著無數人的期望與苦心,攤開在宮門前。

那樣觸目驚心的血書短暫地震懾住了驍衛,此時薛鋮執劍繼續逼近,冷聲道:“薛某無意為難諸位,只是今日我必須入宮面聖!多有得罪,還望勿怪!”言罷,驀然闖向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