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溯辭在山頂吹夠了夜風, 這才慢悠悠走回寨子。此時寨中大多人家已經安歇,除了道路兩旁熊熊燃燒的火把和各處崗哨,萬籟俱寂。

沿著石板路順路而下,高處這幾間宅院還亮著燈,依稀還有熱鬧的聲音傳出,溯辭側目遙望,半張臉浸在夜色中,唯有銀色的面具在火光中折射出冷光。

兩名丫鬟低眸垂首立在她前,也不敢冒然催促, 只能等她看夠了,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待接近四夫人院子時,光影憧憧的道路另一頭有三條人影疾步而來。接著火光依稀可看清三人穿著, 均是寨中守衛尋常的衣著,行色匆匆, 似有急事一般。

兩名丫鬟只瞥了一眼,轉道走向院門。溯辭緩步跟上, 在與那三人錯身的瞬間鬼使神差般地轉臉看了一眼。

光影交替,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臉龐,卻僅一兩步的瞬間,而後很快重新歸於夜色。

但僅這一瞥,卻令溯辭心頭一跳。

其中一人的臉, 竟有幾分眼熟!

她駐足靜立,循著這蛛絲馬跡搜腸刮肚反複思量,終於有了線索——

這人她在遠安城見過。那日徐大娘帶著他們在城中游玩, 曾路經刺史府門前,恰逢有客上門,府中管事出門親迎。因徐大娘言語多有譏諷,她也多看了兩眼。

方才那眼熟之人,正是刺史府管事!

溯辭驀然回首,目光驚疑未定,看著那三人沿路而上,最終消失在一處燈火通明的宅院門口。那院子地處高地,雖不是祁老爺子的主屋,恐怕也是幾位當家的住所。

丫鬟見她久久不動,上前喚她:“仙姑?”

溯辭回神,抬手指向那三人消失的宅院,問:“那兒不知住的是何人?”

丫鬟抬頭張望,答:“那是四當家的院子,仙姑怎麼突然問這個?”

溯辭隨口胡謅:“我方才見有星光隱沒於此,想來你們四當家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仙姑好眼力。”丫鬟抿唇而笑,卻不多言,隨後請她入院。

溯辭深深看了眼四當家的屋子,轉身入院。

這夜她睡得很不踏實,腦中思緒翻湧,顛來倒去都是黑龍寨的這些事。

老爺子偏寵祁六爺,欲讓他接手黑龍寨,此舉已招致其他當家的不滿。陸嬌對祁六爺情愫暗生,欲從他身上謀得一條安穩的後路。四當家暗地和老爺子最不喜的官府搭上了線,不知要謀劃什麼,恐怕和老爺子的偏寵有些關系。

黑龍寨內部並非一片鐵壁,早有無數蟻穴蛀出了隱秘的豁口,只待大水決堤。

若能摸清四當家謀劃之事,這一趟便可滿載而歸!

一覺迷迷糊糊到天亮,溯辭揉著有些昏沉的頭爬起床,拿清水洗了把臉才略清醒了些。正逢丫鬟來請她去用早飯,略收拾一番便扣上面具隨丫鬟去正院。

陸嬌不知昨夜得了什麼訊息,一吃完早飯就拉著她鑽進自己屋中,信誓旦旦說要選第二條路,要她助自己一臂之力。

溯辭雖感意外,卻還是依言給她蔔卦,再出一條計策。

這回她直言道破祁望山如今最渴望得到的必是黑龍寨大當家的交椅,陸嬌能在祁老爺子身邊近十年,靠的必然不僅是這副皮相。不如就靠這一點,在祁望山走向那頭一把交椅的路上,鋪下一塊至關重要的石頭。如此一來,祁望山無論如何也會為她留一條無憂的後路。

這番話令陸嬌陷入沉思,許久後才笑道:“原來是我想得淺了,多謝仙姑指點。”

陸嬌這回選擇第二條路並非一時興起,眼看老爺子很快就要去燕雲寨提親,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打動這個驕陽一般的男子。何況,昨夜她在老爺子的房外無意間聽到他和二當家說了這樣一句話——

“老柳啊,你說我選瞭望山,是不是選錯了?”

她比誰都清楚,只要祁老爺子活著一天,這滿寨子的風就是向著老爺子吹的,一旦失去他的看重,加上寨中這麼多老資歷的當家的,六爺必會失勢。

所以今日她才急匆匆來找仙姑問卦,原本只想成為六爺和祁老爺子之間的傳聲筒,來問問仙姑的意見,沒想到這一番話徹底點醒了她。比傳聲筒更牢固的,是盟友。

看著陸嬌躊躇滿志地離開院子,溯辭站在簷下抬頭看向山高出的屋舍,長長嘆了口氣。

這樣的氣勢,不知能儲存到幾時。但願這個為了後路、為了那點私心情愛的女子,最後能為自己謀得一條生路罷。

這幾日陸嬌四處奔走,溯辭也沒閑著,變著法地想打探有關四當家祁振的事。奈何寨中守備森嚴,她無法接近祁振的院子,而寨中人嘴也嚴,多問怕人生疑,一番折騰下來,除了祁振那些名動江湖人盡皆知的軼事,竟沒能探出更多的訊息。

最後溯辭十分氣餒地蜷在椅子上,捏著石子挎著嘴角獨自發呆。

雲浮的佔蔔之術固然好,可她沒法把這石頭塞進祁振的手裡,就無法正經蔔一回。若她能以什麼丫鬟的身份混進來,搞不好還能接觸到祁振起居用具,可偏偏她是四夫人請回來的貴客,而這幾個當家的又不信這東西,空有一身本事無處施展,可令她憋屈壞了。

總不能每一次都碰運氣吧?

溯辭哀哀嘆了口氣,把臉埋進膝間。

若將軍在就好了,好歹還有個能商量的人。

如此想著,頓時分外想念薛鋮,只恨不得能會個五行搬運大法之類的,憑空把人抓過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