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假期的時候,戎冶的家人們又從南半球來到x城陪伴他了。

成則衷這幾天回了成宅,頗有點不願打擾的意味——或者稱之為一種身為“外人”的自覺吧,縱使梅嫣他們早將他視作家人——回家的這些天成則衷和戎冶便用通訊工具保持聯絡。

前一段時間起,戎冶就覺得自己來到了瓶頸期。

雖然他愈發習慣了截癱患者的一些特殊生活方式,現在自理無礙,站立訓練也比從前要熟練、輕松,但事實上離了支具,他還是無法自主保持站立,甚至一直以來堅持了那麼久的促進受損脊柱神經修複的系統治療也沒能讓他的下肢狀況有任何進境。

戎冶瞭解過,如果過了兩年的期限下肢還是沒有恢複功能,那麼這輩子能重新站立行走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時間越來越少,說不焦慮急迫是假的。

而且他某天早上醒來,視力極其模糊的情況又複發了——心幾乎是乍然就掉進了冰窟窿裡,但他一聲不吭誰也沒叫,只咬牙閉上眼孤注一擲地又躺了十幾二十分鐘——好在,再睜眼時視力恢複了正常。這件事戎冶也一直藏在肚裡,他不想去證實這到底是不是什麼惡變的前兆訊號,他只怕一去求證,就成真了。

也許是因為那陣子精神緊繃,失禁的情況又捲土重來。

複發第一次的時候雖身邊沒人,但戎冶也受了不小打擊。但正是因為那次複發他才說服自己重新振作起來,並在認為自己尚未將心情調節好之前將每四小時上廁所排尿一次縮短為每兩小時來避免尷尬發生。

成則衷雖沒點破,但其實已經發現了戎冶這一行為,並多少猜測到了原因。他不選擇直接與戎冶談話,但私下諮詢了心理醫生,然後按著醫生的建議手段溫和地幫助戎冶重新放平心態。

終於戎冶趕在親人們抵達x城之前驅散了心頭暴躁,不至於控制不住自己地沖人發脾氣。

戎其朗總體算得上是個聽話的孩子,但骨子裡是個皮猴,而且現在正值他玩性大的年紀,他一來,偌大房子裡成天時不時就聽見他樂不可支的笑聲和一串串歡快的跑動聲。

孩子活潑好動,家長們少不得要多多關注著,於是人們說話的聲音也自然而然頻繁出現,檳源比起平常熱鬧了許多。

這天戎冶正和兒子還有妹妹待在一起,就見勞拉走過來稍稍彎腰輕聲道:“戎先生,柴明先生來探訪,說是有事要同您商議,您看是否請他進來?”

“商議?”戎冶聞言狐疑地皺眉,繼而又松開了,“讓他進來吧,你先去接待,到西側那個會客室。”

“是。”勞拉頷首,然後對著對講機說了幾句便去接引客人了。

柴明進到會客室坐下等了半天也不見戎冶來,勞拉便請他稍等,爾後去請戎冶,結果發現戎冶還待在二樓兒童娛樂房看著兒子玩大衛幫他一起搭好的軌道火車玩具,伊娃也在。

她過去輕聲提醒道:“戎先生,柴明先生在西側會客室等了有一會兒了。”

戎冶一開始流露困惑:“嗯?他來幹什麼……”

勞拉見他這般反應,也是微詫,但還是提醒:“他說有事想找您商議。”

“哦,”戎冶沉吟著,“那走吧。”

待戎冶進了會客室,勞拉便替他們關上門退出去了。

戎冶對柴明直接問:“找我要談什麼事?”

柴明便也開門見山地:“冶哥,我請到一位世界頂級的神經外科專家,可以為你清除腦中血腫,而且把握很高。你有沒有興趣找個時間見見他?”

“清了血腫,我能重新站起來走路麼?”戎冶聽完後問。

柴明一愣,還是道:“術後具體會出現哪些方面的好轉現在是沒有準數的,但那血腫只要存在,就是百害而無一益。之前是請不到足夠權威的醫生,放任它在那裡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我們誰也不願意讓你冒險;但這次不一樣,杜倫教授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專家,可以說如果一臺神經外科手術他沒法成功完成,那麼就再沒有別的醫生有這個能力了。”

戎冶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喜歡這個答案,對柴明口中這位杜倫教授也沒多大熱情。他皺著眉沉思了好一陣,最終還是說:“等我先和阿衷還有我媽商量過吧。”

柴明的表情暗淡了一分:“不必問成先生了,他反對。”

“你已經找過阿衷了?”戎冶眉頭輕輕一跳,“他反對?”

“成先生太過顧忌失敗率。”柴明半垂下眼,如實回答。

戎冶的眉頭又重新聚起來:“既然阿衷不同意,那這件事就先擱置吧。”

柴明驚訝於戎冶居然就這麼回絕了,不贊同地略略提高聲音:“冶哥!你仔細想想再答複我不遲。”

“就先這樣吧,”戎冶可沒什麼興趣再被鋸次腦殼兒,擺了下手一副不耐再講的表情,“要是不急著回去就多留會兒,在我這兒吃了晚飯再走。”念在人家畢竟也是為他費心思力氣,戎冶還不至於冷眉冷眼地就催人走。

不過柴明現在滿心失落,戎冶留客也沒法讓他高興起來,只沒一點笑模樣地應:“不了,冶哥,我這就回去了,不打擾了。”說著就真的站起來往外面走。

戎冶見柴明鬧不痛快,自己脾氣也有點兒冒頭,自然沒那個耐性說幾句讓人聽了心裡舒服些的軟話,出去一見勞拉便是拉著臉道:“送一下柴明。”語畢也就顧自朝電梯方向去了,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個“不歡而散”的場面。

柴明腳下頓住扭頭回望,只看到戎冶背影。勞拉走過來作個“請”的手勢,柴明無聲短嘆搖了搖頭接著邁步,臉上掩不住的傷神。

他面色沉重地踏出大門到院中坐進了自己車裡,思索了一陣,還是拿出手機聯絡了杜倫教授。

“杜倫教授,我聽聞x城某醫院自四年前起就開始極力邀請您,並有意為您專門設立國際神經外科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