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就這樣像根蕭索的枯木一樣站在他那個半開的鐵皮門下,時間也不過就是晚上七點左右,外頭天已經全黑了。他忽然很怕回到他的小店裡,他略一低頭,站到了外頭的空氣裡,先朝左看了一眼,發現旁邊的那家店已經營業了。那整間店像是一個空空的又明亮的玻璃罩子,又像是一個擺在人家客廳裡面的小水族箱,裡頭養了幾尾活魚,豔麗地陳列在裡頭,供過往人群觀賞。

這裡的店面都不大,裡頭的廳堂本來就很小,頂燈直照下來,堂中央就是橫放著的一排椅子,椅子上坐著各式的女人,共八個。右邊那七個雖各有各的不同,但還是苗條的女人,就左邊有一個是豐腴的,有一張很漂亮的臉,只穿了一條內褲與上身的一件網紗拼接布料的緊身t恤,兩腿叉著,兩手鬆松地搭在她兩邊大腿的內側上。這一個看著也有二十□□了吧。其餘的苗條型的跟她一比,都像是初出茅廬的生手似的,還是略顯矜持地坐著。

方傑想了想,覺得這家老闆也是生財有道的,不放過任何一型的貨色,什麼型別都要有,就是比例的問題。就像那個娛樂圈,不能總是美女,還是得保證有一兩個女醜的。就是比例問題。在這雞店裡,豐腴與苗條的比例估計為一比七,應對不同顧客群的審美與需要。

這時候,他們這些小店前的這條不算窄的人行道上往來的人開始多了起來,有不少都是往寶石廣場去的,估計是附近的居民,吃了晚飯要去逛商場,還有一些是在寶石廣場那一片的餐廳吃了晚餐,往回裡走。

人來人往的,就沒有一個不朝那家店裡看的。不論男女,都愛往裡頭睃一眼。方傑站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能往人家門口湊得太近,因為來往的人看完了那店裡,都愛再往他身上掃兩眼,好像他是想上門問價的似的。方傑想著,不必要無故讓別人老看著。所以他又往自己小店的門前退了退,再目送他爸老方過馬路。

目送他爸老方過馬路是假,逃避回小店是真。

他不知道那人今天晚上會怎樣地來作踐他,不知道會不會又被“姦汙”。他心裡一想到那個就是一陣緊張。上一次那人來□□他時,那副強勢的樣子已經暴露了。他已經心裡面很清楚那人再也不是剛住到這裡來的那個小媳婦樣子了。當初那人還是小媳婦樣子時,他只要擺一擺冷臉,就可以有效地阻止他的靠近;而現在他的獠牙已經一早亮出來了,估計他擺冷臉也是不再有效的了。

可怎麼辦是好。這晚上不是又要發生那種事吧?他不想,他屁股痛。

直到他爸都已經站在馬路對面那個公交站臺了,在方傑這間店的斜對過,他爸遠遠地朝向他這裡揮了一揮手,似乎不是很明白他今天特意站出來送他幹什麼,於是揮了揮手,要他回店裡去。

他十分不情願地轉頭,略低下頭,又鑽進去了。一進去就見到已經刷完了碗、鑽出廚房來的顧孝成。他以為顧孝成會在這時就要把獠牙再次亮出來,質問他剛剛為什麼要說讓他爸搬來住的話。可哪裡想到顧孝成這時的臉上神情中竟然好像帶著一絲對他的失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幾眼,就一轉頭,換了拖鞋上樓去了。

方傑不是很明白他這樣一副神情究竟是什麼意思,與他所預期的狂風驟雨般的憤怒全然不同,仔細琢磨一下,剛剛那一張臉竟又有點像他初時搬來那會兒的小媳婦臉。

方傑馬上在心中提高了警覺,畢竟以往鑒今,那小子過去那段時間就以一張小媳婦臉欺騙到了他的同情,而事實上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小媳婦樣子的懦弱人。沒有想到現在又要把這張臉擺出來騙他,他現在可不會那樣輕易就相信了那個賤人的。

方傑回到長桌前坐好時,已經是七點十幾分了,聊天工具的視窗上已積壓了一溜排的買家提問。他點開來一一回答著,雖然還有些分心掛腹的,仍舊是用了些許的心思在想顧孝成剛剛的那張臉,不過還是再次被他鑒定為“假臉”,肯定不會是真的,他哪裡有那種懦弱受傷的神態,不過就是他刻意裝出來想得到他的同情與哀憐罷了,就像女人扮弱要得到男人的保護一樣。

他揮了揮頭,努力不去想樓上那賤人——一想到這樣都沒把他趕走,而且自己即將面臨長期被姦汙的重大風險,方傑又將那人的稱呼在心中改成了“賤人”!

這晚上八點多時,快遞小哥來收他家的快遞,九點,方傑收工,拖著略帶焦慮的身心去洗澡。洗完澡後,他先坐上了床,而顧孝成今天竟然沒在八點多就把澡洗了,而是一拖拖到了九點半,在方傑之後下樓洗澡。

洗完澡後,他也坐上了床,一言不發。

方傑也不主動跟他說話,只是下意識地防備著他,而他一晚上都不見有什麼嚇人的舉動。

第二天老方跟方傑發來了資訊,說小顧把租金都轉給他了,問他那租金是他們兩個誰先收著。方傑很無奈地看著手機螢幕,過了一會兒,跟他爸說:你收著吧。

方傑這小店的租金算便宜的,畢竟不是旺鋪,而且又開在那一種店旁邊,每月租金才五千八——當然這只是相對於月租兩三萬的旺鋪來說,算是極便宜的,不過方傑每月還是會擔心交不上租被人收鋪,還好到目前為止都應對得上。

開店第一年他都是每月交租的,而第二年開始他開始半年一交,租金就變成了五千五,之前有一次顧孝成問他有關租金的事,他記得他自己好像跟他提過。方傑由他爸那裡得知顧孝成轉了三萬三給他,也就是相當於顧孝成幫他給了這半年全部的租金。他爸老方問他這三萬三是算到什麼時候的,是不是算一年的。他爸老方以為顧孝成是給了一整年的租,這樣正好三萬三,每月和他兒子小方一人一半。而方傑卻知道那人應該是給了半年的,因為他也不知道那人幾個月後是不是要回他那個紐國去。但他跟他爸說應該是給一年的,還讓他爸先別管了,說他再慢慢跟小顧算清楚,下一次就叫他直接轉給他。

老方都沒想到小顧肯付一半的租,他也不知道小顧家多有錢,本來他只以為小顧要分攤一千到一千五的租金,沒想到有一半這麼多。他更是覺得這是一項十分好的入賬,錢收進來了,以他的改不了的小市民心性,是不肯再吐出去的。而顧孝成也沒跟他說他給的這些租是要住多久的,只說先給著。他怕他自己跟老方說清楚是給了半年的全部租金,這種“好事”,縱使老方再愛財,也會覺得事有蹊蹺,所以只說先給著,也沒說是給了多久的。

方傑是不明白為什麼顧孝成這麼快就把錢往他爸支付寶上轉,或許是因為由昨天晚上開始,他們倆之間的氣氛就十分地凝重,一直不說話,所以顧孝成第二天就只能將錢往老方賬上轉。又或許是因為顧孝成吃準了老方還是比較愛財的一個人,見到錢就放心,先給了錢就先定案,他要住下來的事是鐵定了的,誰趕也趕不走,因為他付了很多的租金,簡是像是他已是這間小店真正的店主了,而方傑才是借住在了他的屋簷底下,還得看他鼻子眼睛。

這晚上,方傑洗了澡坐到床上,終於忍不住了要跟身邊的顧孝成說話,起碼得把話問清楚:“你今天幹嘛轉那麼多錢給我爸?”顧孝成側過頭來看看他,說:“你不是說你小店有問題,資金周轉不靈?”方傑脫口說:“什麼有問題?還撐得下去。你明知道我……”忽然發現說著說著不就自己曝露了當初自己的計謀——雖說一早失敗了,“東窗事發”了,被識破了,可也不代表他願意在事後提及當初自己心裡面打的那個算盤。他不再說下去了。

而顧孝成卻要問:“明知道你什麼?”方傑一聽,這人還要這樣問,明明一早他都識破了,還這樣問,不是死相嗎?於是也不回答他,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又回過頭看他自己的手機,並不多說了。

可是他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要問:“你轉那麼多錢幹嘛?那是我這店半年的租金。”顧孝成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就說:“我不是也麻煩了你這麼久了?就當一半是我半年的房租,一半當成我使喚了你的酬勞。”方傑聽後忍不住要翻翻白眼,說:“用不著這麼多,弄得跟勞務市場上明買明賣似的……我就算是你這兩個多月請的一個看護,也用不著這麼多。幹嘛這麼吃虧。”

顧孝成心裡想:不吃虧不吃虧,再算上你的‘賣身錢’,我賺了我賺了。再加上玩得這麼爽,其樂無窮,你是體會不到的。

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就是那種老師眼中的好學生、領導眼中的好員工的那種標準神情,說出口的話也是十分“得體”的,最適合說給正經人聽,他說:“你怎麼這麼說?我這兩個多月以來確實麻煩了你不少。而且我一想到要讓你爸爸住到這裡來,那麼地不方便,吃飯喝水上廁所都得爬上爬下的,萬一有什麼不妥,摔著哪裡了,你不又得分神照顧他?而且我轉了錢給他,他見到錢也心安了,你還是找機會快點跟他說你小店沒事吧,否則他為這事擔心著,都多大歲數的人了,總為了這些瑣事心煩,對健康是很不利的。”

一席話說得方傑如坐雲霧,簡直不能相信這是顧孝成會說出口的話。天哪!“他家少爺”原來也會說人話!顧孝成這人的奸滑,他一向是見識到了的。就像他從不刷碗,卻只在他爸老方在這兒時屢屢請纓、要主動刷碗這件事情上面就能看出。方傑對於這件事,心裡面是清楚的,知道這小子奸詐得不得了,可是他也不好就這樣把這事在他爸老方面前捅破,所以每次他要刷,就由得他刷去了。而剛剛的那一番話,就不像是顧孝成會在他面前說的,那麼懂事的話他也只會在長輩面前說才是,怎麼有可能在他面前說?

方傑一臉蒙然地看著顧孝成,臉傻傻的,像一粒光滑的雞蛋,以一個完美而“可憐”的仰角仰向顧孝成那邊,嘴巴微張,卻好像一句應對的話也說不上來,只能像一個傻子一樣地看著顧孝成。

顧孝成看了他一會兒,說:“發什麼呆?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你也擔心你爸吧?你不會真忍心讓他住到你這個地方來?你現在樓下支起了兩個貨架子,對面房間裡也支起了兩個,過陣子不是二樓中間這個小廳裡也要在牆邊支一個?這麼多障礙物,到時候你爸在這裡磕磕碰碰的,你不會真忍心由得他這樣吧?”

方傑還是一臉蒙然,臉傻傻的,像一粒蛋一樣的形狀,望向了顧孝成,半晌,回答說:“不忍心。”

問題與矛盾的焦點已經被模糊了。顧孝成繼續說:“不忍心不就得了。我看你早點休息吧,你多放點心力在你的小店上,把它顧好了,你爸才不會擔心。對了,你盡早跟你爸說你小店運營方面沒什麼問題了,不然拖一天,他就要擔心一天。”

方傑繼續一臉蒙然——估計已經快變成傻子了。半晌,說:“好,我明天就跟他說。”說完,把手機一放,脫了外套,就滑進了被子裡,說他要睡了。

而事實上是,他腦子裡的那根筋已經徹底被顧孝成繞走了,連他自己本來想要質問顧孝成的是什麼都已經不記得了。就只是在想著明天要快點跟他爸說明白,小店的運營沒有問題,好讓他爸早點放心。而且顧孝成說得對,他爸爸是不能住過來的,到時候磕磕碰碰出點什麼事,那不但對不起他爸,而且他自己的生意也不要做了。因為照顧一個老頭子與照顧一個小夥子畢竟不一樣,當初照顧骨裂的顧孝成都那麼花費他的心神了,到時候如果還要照顧不小心在他這兒出點什麼事的爸爸,那真是沒有精力做這小生意了。

顧孝成說得對,他分析得太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