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京城熱鬧非常,馮澤打聽到城西搭了個戲臺子準備唱戲,一來珠嵐族沒有唱戲這一傳統,二來再過幾天正除夕,城中就沒有幾家鋪子開張了,便和萬俟弘提議帶著他們出來看戲。

接到珠嵐族的人後,萬俟弘扔給馮澤一個卷軸,上面蠅頭小字寫著戲曲的大概介紹,馮澤當下心裡一暖的同時又羞憤異常,他不懂戲,又忘了要給珠嵐族一行人翻譯這件事,實屬不該。

馮澤握著卷軸低頭道了聲謝。

萬俟弘這個人,再次遇見還是能輕易掌控他的心跳。初遇時,他什麼也不懂,是個只會讀書的小少爺,萬俟弘剛離開那段日子,馮澤反思過自己是不是太幼稚,像個孩子,於是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成熟一點,再後來,馮瀟出了事,馮雍從太守的位子上掉下去,馮淮的生意也因此沒了大半的收益,三哥馮澍從軍三年在外打仗,生活硬逼著他由少年成長為一個男人。

可是,馮澤洩氣,他現在站在萬俟弘面前,依舊少不更事。

馮澤摸著手爐外面的那層絨布:“不如臣現在就去通史的馬車上講戲?”

萬俟弘禁了一下鼻子,反問他:“所以譯官想一個馬車一個馬車輪流講嗎?他們可是有三輛馬車。”

馮澤不出聲了。

馬車晃悠到宮外走到城中,街上來往的聲音隔著簾子傳進來,年味格外的重,萬俟弘和馮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意思。

萬俟弘掀開簾子吩咐車夫:“停在這裡吧。”

他先跳下去,然後伸出手接馮澤一起下了馬車,萬俟弘的手在冬日裡也溫暖幹燥,馮澤把手縮回袖子裡,握成拳好讓這溫暖多留一會兒。

墨硯見馮澤下了車,忙抖開鬥篷披在他身上。馮澤扯過鬥篷兩端的絲帶系在一起,走去通史轎子前,做了個揖:“要屬新年的年味,還當是天子腳下的尋常鬧市中最濃,不如各位現在下車,我們一路邊看邊走過去。”

這是京城裡最大的一條街市,大概是街上置辦年貨的人太多,竟也不覺得多冷,兩邊是些茶樓,酒館,當鋪,作坊,還有商販在外面擺上架子,布料,對聯,鞭炮都擺上,花花綠綠擺了一片,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街角。

穿著厚棉衣的老人舉著冰糖葫蘆插幹從街那頭走過來,竹簽上的山楂一個個紅彤彤,圓滾滾。萬俟弘從腰帶中摸出個碎銀子遞給他,買下了全部的糖葫蘆。萬俟弘從上面抽下來一根最好看的遞給馮澤,山楂上的糖漿光滑映著兩個人的身影。

馮澤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猶豫著接過冰糖葫蘆,心裡泛著一點甜味。

然後就聽萬俟弘說:“給通史送去,也介紹一下冰糖葫蘆,算個新奇玩意兒。”

馮澤剛存起來的那點感動須臾間便破碎了,他怎麼能以為這冰糖葫蘆是贈予他的,馮澤喉嚨上下滾動一下,舉著冰糖葫蘆送去通史面前,從材料到製作統統介紹一番。那通史嘗了一口,被酸的半邊臉都皺在一起,片刻後又返上來甜味,瞪大眼睛連連叫好。

萬俟弘吩咐以辭把所有糖葫蘆都分給這些使臣,分不完的便送給經過的孩童。這回,他又拿起一串遞給馮澤。

馮澤不樂意,又不表現出來,悶聲問:“這個給誰?”

萬俟弘被他逗笑,把糖葫蘆塞進他手裡:“還有誰?”

墨硯在一旁低聲提醒馮澤:“爺,這是大殿下給您的。”

馮澤當即想敲碎了他那個榆木腦袋,最後只得接過冰糖葫蘆,卻只舉著不吃。墨硯見他只舉不吃,想接過來替他拿著,想了想又覺得是大殿下賞的,必須得由馮澤拿著,就跟在後頭不說話了。

兩地風俗不同,街上那些普通玩意兒都是珠嵐族人沒見過的,於是個個都新奇,個個都想看看,那個通史拿起一個繡著鴛鴦的手絹看著很喜歡,馮澤便給他解釋說這是珠嵐國特殊的柳葉節繡法,繡出來的圖案突出在手絹上,就像真的附在布料上一樣。

那通史是個中年漢子,粗糙的手指捏著噴香的手絹怎麼看怎麼喜歡,請馮澤問小販手絹賣多少銀子,他想買回去送自己的娘子。

小販聽面前這群人說他不懂的語言,拿著手絹的人長的也與他們不同,就新奇的多看了幾眼。皇城腳下的百姓,膽子和見識也比普通百姓大許多。馮澤問他賣多少銀子的時候他連連擺手,說要過年了,既然是從遠方來的客人,就討個彩頭不收錢了。

馮澤沒明白送異族人禮物為什麼能討彩,但不方便問,只是按照小販的意思翻譯給通史聽,那個粗糙漢子聽完猶豫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個不知什麼材質的牌子遞給小販,告訴馮澤這是他們那裡代表服氣的東西,送給小販。

離開那個小攤後馮澤臉上一直帶著笑,萬俟弘看了他幾眼,問到:“什麼事那麼高興?”

馮澤眼睛裡閃著細碎的光,輕輕地說:“臣曾經一直以為兩族的人多少會有一些排斥,沒想到竟然能這麼融洽,皇城的百姓也沒有臣想象中那麼恃才……侍地傲物。”

萬俟弘看著前方,一時也有些感嘆:“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永安年。”

“皇上治國有方,才能有此盛世,歷代君王的成就,不在於打過幾場勝仗,攻略幾座城池,佔領多少土地,而在百姓生活是否富庶滿意。”

萬俟弘聞言低頭笑了一下,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冰糖葫蘆為何不吃?”

馮澤抿嘴:“臣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