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馮澤披著厚重的棉被,火爐繞在書桌前圍成了一個圈,他不時低頭檢察棉被的下半部分,怕火爐裡噼啪作響的炭火會飛濺出來把被子燒出個窟窿。

桌子上擺滿了書本畫卷,皇宮中的地圖,京城裡的特色介紹,以及珠嵐族的文字語言記錄,摞起來老高,馮澤就那麼一本一本的端起來仔細看。

墨硯在一旁直皺眉:“爺,您歇一歇吧,明日還要和大皇子陪同那些使臣遊覽皇宮,想必要腳步不停的走上一天。”

馮澤翻過一頁書,聲音在黑夜裡顯得尤其無力:“左右也睡不著,看看這些也好。看累了,就能睡下了。墨硯,你先去休息吧,我這裡不用陪著。”

墨硯用力眨眼睛消除眼睛裡的那種幹澀感,隨意在床邊的腳踏上坐下來,後背靠著床沿,沒說話也沒離開。他心裡心疼小少爺,東西吃得少,自打來了京城又整夜的睡不著覺,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郎中說他心緒太重,底子不好又勞累過度,身子早已經虧空了,要好好休息,放鬆心情。但是馮澤根本不聽,他就像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一樣,每日的工作安排的越來越多。

直到子時過半馮澤才裹著被子爬上床,他還能睡兩個時辰,不到卯時他就得動身去皇宮了。墨硯靠在床邊睡著,馮澤把火爐搬到了他跟前,又把另一床被子蓋在墨硯身上,墨硯睡夢中感覺到溫暖,慢慢舒展了身子,馮澤也不怕他著涼,墨硯曾經有一次這樣陪他一夜後凍著了,再以後他書房床邊便一直鋪著虎皮毯子,墨硯睡著倒挺舒服。

馮澤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想起那年那天,他差一點向君圭表露心意,結果自己輾轉反側一夜都沒睡著,不知道第二天應該怎麼面對君圭,他甚至想好了要全盤托出,實在不行就日久生情,一點一點拉近距離,最後兩生情意。鼓的快要爆炸的勇氣卻被窗外一聲雞鳴嚇的全部縮回去。於是他又想怎麼假裝無事,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怎麼著都不急。

但是真的到了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談,他等到天黑君圭也沒出現,馮澤心慌意亂連夜跑去君圭的宅子,被丫鬟告知一天也沒見過君圭,他便又跑去臥房,見什麼都在就安了一點心,猜測君圭應該是去辦什麼事了,而不是不辭而別。

直到他回家等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君圭人間蒸發一般了無音訊,馮澤央求馮雍去找人,馮雍就讓老李又一次去了摘星閣,這次老李走出當鋪,發現自己的錢袋還在,一文不少,他拆開手中的紙,上面只有一句話:汀州五十裡外樹林西南角。

老李帶著人去找,沒找到君圭,但發現了一具屍體,應該已經死了很久,腐爛的不成樣子,身旁有一把佩劍,劍柄上刻著一個精巧的小字——瀟。

是馮家二公子馮瀟的劍。

馮澤用力揉了一把眉心,頭痛欲裂又清醒無比,墨硯在旁邊打著小呼嚕。他支起身看了一眼墨硯,伸手把被墨硯扯開的被子重新蓋好,然後裹著被躺下,把邊邊角角都掖的嚴實了,然後調整自己的呼吸保持和墨硯一個頻率,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暈暈沉沉的睡著了。

模糊見他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樹上,他心裡沒由來的有一種熟悉感,想走過去看看那人是誰,可看起來沒幾步的距離走起來卻怎麼也走不到,忽然天旋地轉,他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一團紫色的煙霧沖著他飛過來,馮澤躲閃不及徑直讓那煙霧穿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火爐燒盡了,正趕上太陽剛要升起來這段最冷的時候,馮澤的汗從額角滴下來,裡衣的衣領也濕了一片。墨硯被馮澤嚇一跳,緩過神來忙拿起帕子給馮澤擦汗,又把他塞進被子,擰了熱水浸過的毛巾給他擦身。

“我的爺,這屋裡太冷了您一身的汗先在被子裡擦幹了再出來啊,是做噩夢了嗎?”

馮澤擦身的動作有些僵硬:“也不算是噩夢,就是有些心慌,可能是魘著了。”

墨硯又遞給他一條毛巾,上面還冒著熱氣,然後接過馮澤手裡那條已經冷了的:“要我說就是爺您太勞累了,您得歇一歇,今天我出去買個山參,晚上給您燉點參湯喝。”

“嗯,再給我條幹毛巾。”馮澤從被子裡探出手。

原本按照墨硯的計算時間充足,但他沒料到馮澤在起床前還加了擦身這一步驟,收拾的就略顯倉促了,馮澤繫上腰帶披了外袍就直接往馬車那邊走:“帶著吃食在那車上用吧,昨晚這雪下的大,恐怕路不太好走。”

墨硯連忙把早飯都裝進食盒,拎著上了車。

砂壺裡裝著肉粥,墨硯盛出來遞給馮澤:“這砂壺保溫,粥還熱著呢。”

馮澤沒接,自己探手從食盒裡摸出個玉米餅咬了一口:“你把粥吃了吧,那東西有味道,一會兒我開口的時候多的是。”

墨硯看看手裡的粥,垂下頭不說話,他覺得自己對馮澤的照顧沒有以前好了,以前那個小少爺,他只要陪著玩,伺候著衣食住行就好,但是眼前這位爺,他伺候不周的地方太多了。小少爺成長的太快,他跟不上了。

馮澤看墨硯一眼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把嘴裡的餅嚥下去,抬手摸了下墨硯的頭:“瞎想什麼呢,我早上做夢是你的錯嗎?這個餅沒有你的粥扛餓嗎?耷拉著臉做什麼?”

墨硯嘴角向下彎個弧度,自暴自棄的說:“我應該想到這些的,但是我一個也沒想到,我讓爺受委屈了。”

馮澤被他逗笑了,墨硯看著他笑,覺得馮澤除了臉色蒼白了些,消瘦了些,但是一笑起來還是當年那個少年模樣。墨硯幫馮澤拉緊外袍:“爺還是得多笑一笑,笑著好看。”

馮澤眉眼彎彎,曲起手指彈了一下墨硯的大腦門兒,清脆又響亮。

馮澤從馬車上下來時另一輛馬車停在他們後面,萬俟弘披著一件白狐裘從馬車上跨下來,馮澤眼神飄忽了一下,他以為萬俟弘應該在宮中休息的,看這樣式應該不是早上出去又回來的,他心裡捉摸,是回宮外府邸休息?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出宮過夜?

晃神間萬俟弘已經走到他面前,客套到:“這寒冬臘月的,讓議官這麼早到,真是為難你了。”

馮澤心中哂笑,萬俟弘是大皇子,沒有必要和自己一個小小的議官講這些體面話,他掀起衣擺就要跪下,中途被萬俟弘截住手臂,又生生給提了起來,只能躬身做了個揖:“大殿下說笑了,大殿下尚且這個時辰到,臣又怎麼能再晚。”

萬俟弘眉毛一挑:“那……馮澤議官,一同去景華殿吧?”

前一夜雪下的大,奴才們還來不及清掃出皇宮外圍的路,人踩上去雪就沒了靴子面,整條路只有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聲,黃色的琉璃瓦頂早被雪蓋了厚厚一層,打眼看上去皇宮竟有種破敗蕭索的意味。

馮澤有意和萬俟弘拉開距離,放慢腳步跟在萬俟弘身後,但是距離剛被拉開萬俟弘就也放慢腳步,又把距離拉近回來,幾次之後,馮澤幹脆放棄了,左右這一天,這一個月的每一天,他都得和萬俟弘朝夕相對,計較這一步兩步的距離倒顯得矯情了。

萬俟弘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輕輕舔了一下後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