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憶如沉灰(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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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他都沒有再說話,閉著眼睛沒有精神的靠在馬車裡,墨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馬車晃悠到門口,馮澤慢慢睜開眼睛,把手遞給墨硯:“扶我下去吧。”
冬季裡白日短的很,馮澤回到府上時已經需要掌燈了,墨硯幫他脫下官服,換了身棉布衣服,又把他的外袍交給丫鬟去烤火——雪化了之後滲進衣服裡,已經濕了。
馮澤用發帶把頭發束起來,又用兩根手指夾著發帶從頭捋到尾,他站在鏡子前愣了一會兒,然後抬起手摸了一下後頸處,又嘆了一口氣。
“墨硯,你吩咐廚房熬些雞湯端來書房吧,晚上我就不吃別的了。”
墨硯收拾衣服的手停住,勸道:“爺,多少吃一些吧,天兒太冷了,您身子骨受不住。”
馮澤忽然想起什麼,手指虛點一下:“今日這雪應該不會停了,在書房多給我加一盆火爐來,裡間也收拾出來,加床厚被子,我就睡在書房了,省的折騰。”
“是。”墨硯抱著衣服站了半天,想勸阻又覺得沒用,只能悶悶的應一聲。這一年多他眼看著馮澤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他當年省親回來就覺著小少爺不太對,最開始悶著不說話,日子久了好一些但還是比以前沉默的多,再後來二少爺出事後馮澤更陰鬱了,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的,也很少再笑過,老爺醒過來後小少爺就帶著他動身來了京城,之後成了典客寧阡霖身邊的議官。
馮澤隨手拿了披風,走向書房。
下人端著兩個火爐推門進來,馮澤坐在桌後還沒感覺到火爐的溫暖就先被門口卷進來的風雪吹的一僵,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攥緊了縮排袖子裡,腳也向後縮起來靠在一起。
他越來越不耐寒了。
馮澤離開後,萬俟弘也回了他的行宮——永清殿,皇子們成年後在宮外都有各自的府邸,萬俟弘已經很久沒有在宮中住過了,永清殿裡已經有了陳腐的味道。
他本應出宮回府的,但是他能感覺到馮澤的不舒服,馮澤不想與他一同。
永清殿中留了人按時打掃,但是免不去長期不住而積存的一股子灰塵味。萬俟弘拉過椅子坐在火爐邊,臉上長期維持的笑意消失,面色逐漸陰沉下來。
那年他以君圭的身份回到宅子後,兩個黑影從床後滾出來,他本以為是混進來的賊人,沒想到那兩人竟跪在他面前,說他是當朝的大殿下。
萬俟弘被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訊息撞了一下心神,然後那些作為大殿下的記憶又翻湧著朝他撲過來,他厭煩極了這種感覺,覺得自己不像是想起這些事,而是每當觸到機關,一部分記憶就被強硬的塞進他的腦子裡,有時候想起這些事,他有一種錯覺——自己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來看這些過往,而不是其中的參與者。
這種感覺危險又不可控,但是同時,他只有想起這些事才是個完整的人,知道自己生從何來,行為何事,是為何人。
他不停的探索接觸到的事物,然後自己的腦海中竄出答案。
這兩個人是誰?
——以辭和以辰,一對雙生子,也是孤兒,從小養在他師傅身邊,十歲的時候跟了他做暗衛。
他們何時見的第一面。
——一處斷崖邊。
他怎麼會去斷崖邊?
——因為師傅在那裡等著他。
所有的事都不能深究,否則與它相關的一連鎖記憶就都湧出來,這些記憶碎片在萬俟弘腦子裡逐漸拼湊在一起,形成一張能覆蓋住他的巨大的網。
當晚萬俟弘就帶著暗衛連夜離開了汀州,他用一年的時間不斷尋找能觸碰的“機關”以便於記憶重新回到他腦袋裡,記起一段他便要消化一段時間,慢慢的,萬俟弘發現了不對——他記得太多了。每個人對他自身的記憶都應該有所模糊或丟失,在一個時間內不可能事無巨細的回想起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總會有那麼一角半截被忘記,可是他什麼都記得。
萬俟弘從懷中摸出一塊疊起來的手帕,拆開後手帕上靜靜放著一塊玉——造化玉蝶。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是傲來國尊貴的大皇子,但他的母親蝶妃出身低微,只是江南一個舞娘,當年皇帝出行遊玩時遇見他母親,兩人一見鐘情,互許終身。直到皇帝要離開江南迴宮時才向舞娘表明身份,舞娘惶恐的同時又怨恨皇帝欺騙了她,態度當即冷下來。但是皇上想要的人,誰能說個不字,再後來她就成了蝶美人。
蝶美人回宮時就有孕在身,回到宮中沒多久就顯懷了,皇帝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日日都要來瞧,惟有蝶美人整日鬱郁不樂,後期身子竟然眼看著變差,懷胎八個月的時候就早産了,人命危急,皇帝當即冊封蝶美人為蝶妃,許諾她若生出皇子就必讓他榮華一生。
皇帝果然沒有食言,萬俟弘剛會走路就賜了一處永清殿,此後,萬俟弘的封賞無數,其他皇子再出色也沒得或皇帝如此寵愛,惹的全宮上下眼紅。
只是萬俟弘記得真切,他的母妃經常靠在窗邊嘆息,燭火的光影在她臉上跳動,那時候萬俟弘還看不懂她眼中的沉重。
守著永清殿的是萬俟弘當初的乳孃,喚作青穗,曾經皇帝特別賞來伺候萬俟弘母子起居。只是後來蝶妃香消玉殞,萬俟弘搬出宮後就執意把她留在這裡,說想保持永清殿的原樣,也好不時回來看看。如今還不足五十歲就已經像個遲暮的老人了,她敲敲門,露出一點期待的神色:“大殿下今日在這裡住下嗎?”
萬俟弘合上手掌,青穗只看得清手帕的一角。他把手帕重新放回懷中,站起來撣了撣衣擺,好像椅子上有很多灰塵,他說:“不,我現在就要回府了。”
青穗垂下頭沒再言語,她想送送萬俟弘,但萬俟弘擺手拒絕了,讓她安心在永清殿養老便可。沒有主子的奴才,就算出身再好,也不免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