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對著銅鏡照了照,說:“殿下要留下我,是為的什麼?臣侍自知,並無姿色。”

“因為你像一個人。”

“可是,殿下愛聽。”顧昔聽到姚臻的話,一時心頭大震,慢慢地說,眼中有淚,“可是,我不合時宜,有殿下知道。”

姚臻猛一回頭,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顧昔的眼角滑落,他的神色看起來卻是又傷心又高興。而他為什麼傷心,又是為什麼高興,自己是知道的。

顧昔見姚臻回頭看他,心中難堪,慌忙用手擦掉眼淚,匍匐行禮道:“恭送殿下。”語氣,生怕姚臻留下來不肯走。

姚臻聽出顧昔語中的慌亂,不願為難他,順著他的意,走了。

姚臻走後,顧昔雙手掩面,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越明日,齊王來訪。

夜裡,姚臻手拿著一本《孫子兵法》看,書上說,用間。

顧昔見姚臻好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好奇地問:“殿下在看什麼?”

姚臻回答說:“<孫子>,兵法上說,必勝之方,要在先知;先知者,取於人也,乃有用間。用間者有五,有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其中,又以美人間最為出名。”

顧昔神色天真地搖搖頭說:“這是女人的謀略,臣侍不懂這些。”

“你不懂,我教你。”姚臻繼續說,“所謂美人間,便是由美人來做這個間諜。而美人,也不是世俗意義上的美人,而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姚臻慢慢地將視線移至顧昔身上,只見他周身微顫,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姚臻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觸一觸他的臂膀。就在要接觸到他的那一瞬,顧昔身子猛一後退,打翻了放在一旁梳洗用的水盆,水嘩啦啦地傾倒一地。顧昔驚魂未定地看著姚臻,臉上是震驚與無錯。姚臻明白過來,他心裡怕得很。

下人聽到動靜,連忙進來收拾。

姚臻閉目養神,顧昔自知有錯,本應認錯求饒,可是見姚臻神色,直覺恐怕認錯求饒並不是上策,便也杵在一旁,進退無措。

姚臻想到今日白日裡齊王姚巳來時兩人的光景,合上書,輕輕地問:“是齊王派你來的?”

顧昔連忙跪下來,說:“殿下怎麼會這麼想,我……我”鬼使神差之間,脫口而出,“自從那一日,殿下聽見了我的歌聲,我便私心裡將殿下引為知己。又見了殿下,我……我之所以腆顏留在殿下身邊,便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像臣侍這樣微賤的人,怎麼會認識齊王?我為的是我的心。”本是表白之語,顧昔說來,卻臉色越來越白,冷汗直冒,兩頰浮上紅暈。

姚臻慢慢地別過臉去,說:“別動不動就跪著,還要我說多少次?”

顧昔站了起來,胸膛起伏不定。他說瞭如此大膽的話,也不知道姚臻信也不信。偷偷地覷姚臻的臉色,只見她雙目緊閉,面色平靜,卻呼吸急促,雙拳緊握。顧昔本來害怕她不信,如今看她反應比自己還大,不知為何,心裡篤定她不會為難自己,卻放下心來。

“巧言令色,鮮仁矣。”良久,姚臻才嘆了一句,站了起來,手裡抓著<孫子>,轉過身去,不看顧昔,說,“你去吧。”

顧昔頓時鬆快,一禮,便要離去。卻聽見姚臻喝道,“回來。”只得停下等姚臻吩咐。

卻見姚臻回身過來粲然一笑,道:“既然你說對孤一見鐘情,不如今夜留下侍寢如何?”姚臻嘴角掛著的屬於女人的惡劣笑容。

顧昔愣住了,雙唇開合,卻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只呢喃著“不,殿下不可。”眼睜睜地看著姚臻越來越近,近到身前。

只見姚臻緩緩地抬起左手,慢慢地扶住顧昔的肩膀,從肩往下帶著柔情蜜意撫摸。感受到顧昔整個人在自己掌下顫抖,面色發白,眼中是掩蓋不住的恐懼厭惡與絕望。

“你果然在騙我。”姚臻停下手,明白過來,暴怒,臉色漲紅,斷然喝道,“滾!”

顧昔連忙踉蹌跑出房門,卻倚在門邊不死心的回頭,問:“殿下那日說我像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姚臻想也沒想,直接從案上抄了一個玉石鎮紙,往顧昔頭上扔去。顧昔往後退了一步,這才沒被砸到。

顧昔看著房間裡背對著自己站立的女人的背影,明明是虎背熊腰,卻不知為何,落在自己眼中是一個蕭瑟孤單的背影。顧昔明白過來:我傷到她了。

此刻是深夜,月色如洗,萬籟俱寂。

月照窗稜,照進屋內,照在地上凝成了霜。姚臻怔怔地伸出手來,月光從稀鬆的五指穿過。

姚臻看著手中月光出神:顧昔問,像誰?

像誰?不合時宜,一意孤行,目下無塵,心高氣高,難道不是像我?像年輕時候、不願手上沾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