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收到武容的信件之後,不久便上書請立庶長女武璜為世女。卻不料甫一上書便驚起了皇帝心中的驚濤駭浪。皇帝誆武容進京為質,就是以為必定是武容繼承爵位,魏博一旦有變,可以制約。可是如今將軍府立他人為世女,京城留一個不是世女的質子有什麼用?

皇帝不動聲色,可是周圍服侍的人卻慣會見風使舵。不久,武容便發現身邊各色人等嘴臉變了,憑空增添了許多困難,甚至連武容騎馬在街上走,也能讓九門提督尋個縱馬的過錯來。武容明白過來:都說洛陽紙貴,居之不易。自己卻在來到京城之後事事順利,本來以為是京城風水好、人好,看來不是。以前順利是看在權勢的面子上,現在自己失去繼承權,人世間那張溫情脈脈的面紗便被揭開了,露出真實醜陋的嘴臉。

武容不禁一哂:那又怎樣?恐懼永遠都不是面對現實的方法。放棄爵位,擺脫肩上重任以後,雖然有魑魅魍魎作祟,武容卻如釋重負,行事再也不用考慮宗族,不禁心情愉悅,決定去郊外遊獵。

武容平日出入禁城狩獵如入無人之境,城門護衛軍也很快放行,與一眾人等馳騁。遊獵是貴女們喜好的節目,不亦樂乎。日暮降臨,眾人提著獵物就要回城,不料禁軍縱馬前來。貴女們都很驚訝,問:“怎麼今日禁軍姐姐不巡視城防,卻出現在郊外,莫不是為了緝拿犯人?”

禁軍對眾位貴女行禮,貴女們都是京城名門世家的紈絝,或身有爵位。禁軍回答說:“驚擾了各位姑娘的雅興,只事小人奉命請武容回城?”可是武容等人打獵歸來,就要回城,又何必勞煩禁軍特意請?

武容也皺眉不解,見那禁軍頭領對自己說:“今日守門的護軍是新來的,不認識武娘子,也不曉得禁令,是以小人才親自尋來。武娘子,請吧。還請不要為難小人。”言辭頗為嚴肅,沒有之前見到自己的唯唯諾諾。

這是幽禁,武容不快地說:“怎麼,不知是哪位大人下的禁令,本姑娘竟然不能出入京郊遊獵?”

那頭領冷冰冰地回答:“幸好娘子沒有走遠,若是娘子走失了,恐怕小人的項上人頭不保。至於娘子的禁足令,出自敕令。娘子還是請吧。”說罷做出請的手勢,可是她來勢洶洶,臉上又殊無笑意,不像是對待長公主的女兒,反而像對待一介庶民。

眾人一驚,我朝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稱作敕令,這麼說,不準武容隨意出入京城是皇帝的意思?且這位禁軍頭領對待武容毫不客氣,看來,她的態度代表了朝廷的風向。本來武容來自魏博,又是皇親國戚,京城尚武的貴女們對武容很是著意結交,所以才多次相約狩獵,如今卻……幾個士族女子也明白過來,女主不是表面上的京城的貴客,而是囚徒。聽罷,眾人色變,紛紛藉口告辭,遠離武容,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武容聽見禁軍這麼說,又見眾人之前笑靨如花,如今卻唯恐躲避不及,不禁臉色難看,心中憤憤,武容對京城的友誼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回到府中明白過來:原來朝廷一早就打著質子的主意,如今魏博易嗣,朝廷偷雞不成,難怪惱羞成怒,連面上的情面也不留。

武容不由得想起初到京城因為太後要求她每天進宮請安自己還和崔思抱怨過:難道我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太後要每天看到我才安心?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每天進宮請安,便是為的能使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能皇宮眾人的掌握之中。朝廷本來就打著以自己為質的主意。

武容想通這一環節,有意去找長公主問個明白,走到長公主的房門口,才發現自己如此沖動。便是長公主知道,難道會直截了當告訴她嗎?而且她對生父一向敬重,不想讓這些煩心事惹長公主不快。本來掉頭離開,不想聽到房間裡長公主和誰在說著話,幾句“當年……崔駙馬……神武將軍……”飄到她的耳朵裡。武容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小心地聽著。

原來是長公主和小侍在話當年,有一個溫柔的男聲小心問:“殿下怎麼突然想起了當年的事?”

“沒什麼,只是看見了思兒和安平的婚事,不禁想起當年我和崔姐姐。”正是長公主悅耳的聲音。

“崔娘子與安平公主郎才女貌,正像長公主殿下與崔駙馬當年。”那聲音繼續。

隔牆有耳,聽牆角不是君子所為,武容正打算離開,忽然聽見長公主說,“是呀,當年我便像安平一樣,以為嫁了崔姐姐,會與她白頭到老,卻不料橫生枝節。”長公主的聲音說到最後,恨意不可掩蓋,原來這麼多年來了,父親心中還是銜恨。武容不由得止住了腳步,側耳聆聽。

只聽見那男聲勸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殿下多思無益,恐怕傷身。”

長公主恨恨道:“那個老女人對我如何,我心中並不在意,心裡恨的,只是皇家。我不明白為什麼太後是我的生父,皇帝是我親姐,卻都視我為無物,不過聽說魏博的神武將軍對我有意,便毫不猶豫地拆散了我和崔姐姐,轉手就將我送給了魏博那個老女人。可憐我那時候正懷著思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不容易等思兒平安降生,崔姐姐卻由於過度憂鬱,離世了。我心裡恨啊!”看來長公主口中“老女人”就是武容的生母神武將軍了,神武將軍長長公主五歲,無論如何都稱不上老女人,這個稱呼只能說明長公主心中對神武將軍的厭惡。

“那個時候我便明白了,皇家沒有親情,我便是過於柔弱,心中只有兒女私情,才會受制於人。權勢,才是我唯一能掌握住的東西。”長公主的話語仍由在耳,武容不忍心再聽下去,渾渾噩噩地離開了。

那男聲溫柔地勸道:“殿下噤聲,小心隔牆有耳。”兩人推開窗子,窗外無人,只有幾片梧桐葉子飄飄揚揚落在地上。

武容邊走邊想:原來是這樣,這麼多年她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只知道父親與母親一向不睦,卻不想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長公主和崔駙馬青梅竹馬,婚後恩愛。神武將軍進京對長公主一見鐘情。皇帝用長公主對將軍示好。命長公主與崔駙馬和離。崔駙馬愛人被搶奪,怨恨悲憤,性情敏感孤傲,又對命運無能為力,不到一年就病逝。長公主生下女兒後,取名思,意為思念死去的崔駙馬。這才是長公主為什麼對武容姊妹不假辭色,眼裡只有崔思一個女兒的緣故。崔思是長公主和心愛的人生的,而武容姊妹的生母,是長公主嫌棄厭惡的人。

武容又四處打聽將軍府與朝廷舊事。知道魏博淵源。魏博坐大,朝廷不安。將軍掌兵,朝廷不安。直到將軍遇見長公主,一見鐘情,長公主嫁入將軍府後,二者表面相安無事,內裡波濤暗湧。

即便如此,當年神武將軍不過是個年輕的武婦,有什麼能耐讓長公主下降?所以是皇室有意拉攏,不惜破壞長公主和美的婚姻,這才是長公主對皇帝、太後的怨恨的緣由。因此長公主才張揚跋扈,引得皇帝對長公主、將軍府愈加的忌憚,才有如今的事。皇帝如此忌憚,不是忌憚她一個小姑娘,而是忌憚將軍府。

雖然皇城這座巨大的牢籠是困不住她的。可是被皇帝惦記,實在是一件危險的事。武容此刻總算對京城個人的心思更清楚了些,不禁苦笑:為今之計,唯有萬事謹慎為上。

這時,沈青禾來了,武容冷不丁地問:“你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柔玄是北魏六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