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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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如今竟是越活越倒退了,倆小子還不如我小時候。既沒什麼玩具,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衣食。就身上這些穿的,還是揀別人剩下的。”
“那就給他們做套新的吧,反正也快過年了。”
她低下頭,撥弄著算盤,似笑非笑道:“哪有這樣的閒錢,新年花銷更大了,夠不夠日常用還說不準呢。”
她第四次撥弄著算盤,笑道:“早知道竟不如不平等的好。我若依舊做奴才,起碼年底有賞賜,全是上好的綢子面料,能給全家做套體面衣裳。除夕夜主子看戲時伺候著,還有賞錢拿。”
街上的路燈驟然亮起,景行從架上抽了本書坐在桌子上隨意翻閱。小房間的門沒關,傳來孩童清亮的撒嬌聲。
“爸爸,你什麼時候再帶我們去逛夜市呀?上回的馬戲團,媽媽嫌貴都沒有去看。我想看老虎和大象,還有會跳舞的鳥。她不是已經在箱子裡藏了不少錢嗎?”
“亂講什麼你!找打啊你。”鎖紅朝裡面吼了一聲。
那聲音還沒完全消散,春雲就帶著北風忽然衝進店中,拉起景行向外跑去。他的耳邊充斥著寒風的呼嘯,彷彿身軀被打碎成一地殘葉。他在她的喘息聲中,間斷聽完大致的來龍去脈,問:“是她讓你來找我的嗎?”
春雲垂首緘默,只是說:“是大爺讓我來的。”
他腦中空白一片,瞬間的震顫後把她拋下直往前奔去。那條路的漫長遠在記憶之外。侵蝕他全身的壓迫感,並不全來自怒風或是積雪。他感到牽扯宿命的最後一根提線似乎就要斷裂。
他是第一次以外來者的身份闖進王家。客廳早已亂成一團,滿地的素色碎瓷在破裂之後,終於露出了自保的尖銳獠牙。兩三個傭人縮在一處竊竊私語,眼角仍舊懸著餘驚。
他顧不得別的,問:“你們太太在哪兒?”
女傭面面相覷,並不敢貿然回答眼前的闖入者。
直到二樓響起一陣瓷瓶的炸裂聲,他衝上樓去,在樓梯口撞見一雙冷如死井的雙眸。王嘉昊立在一幅《快雪時晴帖》的臨摹畫卷旁,彷彿對一切都不在意,僅是見到景行時稍稍抬起一會兒眼睛,很快就低了下去。
他循聲跑進臥室,看見兩人猶如脫線的木偶卡在一處,僵持不下。唯一刺眼的是她的腕上已劃了數刀,猩紅的血往外湧出,濺溼地板。
王渝謙緊抱住她,雖未說一句話,眼中舊年曾令景行遺忘不掉的神色,再度悄然無聲地復活,只是溫柔盡數成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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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不知是否應該再靠近。
沒多久,她因失血過多癱軟於地,王渝謙也鬆開手,想將她抱起。她趁空隙猛然掙開他的雙臂,抓住地上的匕首,往心口義無反顧地刺去。
景行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就下意識跑上前想扶住她。
匕首揚起的那一刻,王渝謙迅速地伸手抓住了刀柄,大幅降低了前進的衝擊。而他都沒有想到的是,刀刃在前後一瞬亦有人捉住。
她終於回神,景行嘶聲忍耐的模樣擠進她的眼中,驅走了部分的空茫。
景行氣喘不止,咬牙把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臂上,泛起與她同樣絕望的哀色,甚至企圖流出一絲苦澀的笑,只是無能為力。
她驟然醒轉,恍惚鬆開了匕首,眼眶猛然睜大,淚珠大滴地湧出來,和血洇溼全無哀慼的面容。但是她像是斷線的木偶,失去了最後的氣力,沒有傾倒在任何一個人的懷中。王渝謙亦徹底鬆開手,慢慢撐起輕顫的身軀,將視線挪向沒有二人的地方。若昕看著他,低喃出一句:“景行……”
他只聽見自己的名字,其餘並未聽清,看見她逐漸抬起的手臂正伸向自己,似乎想抓取什麼。他拿出手帕,為她繫好傷口後,將她打橫抱起。
手心傳來的灼痛令景行緊握住拳,數年前也曾因一時的出神,在枝葉間不慎被剪刀所傷。時光的背影籠罩住他,原是皆為同一株剪不斷的花葉所傷。
“我帶你走。”他垂首低語了一句,不知她是否看見或是聽見。似有似無的一聲嘆息融進了冷冽混濁的風中。他才聽見她輕顫的後半句:“我哪兒都沒有去,他們都帶著我的時間走了。”
他感受到她正逐漸冷卻,在揚起的雪幕中加緊步伐,終於帶她走出封鎖二十多年的闊堂深宇。
春雲走到王渝謙身邊,將他的思緒扯回現實,“來不及了。”
他愕然卻望,到底是緣由眼前的景象還是未曾覺察的凝滯,低聲說了一句:“走吧。”
兩人的動作雖然迅速,卻不約而同隱約透出相似的遲緩,各為一言所困擾。
“爸爸,如果不讓他們帶走弟弟,那我們全家都要死。”
他並無心情感慨少年的漠然,只是為宿命的循壞發出一聲驟然隱去的哽咽。十多年前,曾經有個女人與他說過同樣的話。她是出名的溫婉賢淑,長輩親戚眼中的最孝順的佳婦,卻在那天極為冷靜地說:“如果你不對母親下手,那我們全家都要死。”
他不是怨恨她,因為那確實是唯一的辦法。他只是很驚訝,她是從何處突然得到的膽識,可以使神色那樣平靜。他想知道那潭死水下的思緒是否也是真的心灰意冷?但他一直沒有問,直到她也突然而平靜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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